到了晚上,熙揚不放心,親自去看絲嬈,摸了她的額頭,確定退了燒,才回房去睡。說是睡覺,他卻一點睡意沒有,天亮?xí)r分,好不容易有些困倦,卻聽外面吵嚷不止,出去一看,見一群丫頭下人圍在一起,不知在議論什么。
“大清早你們不做事,圍在一起吵什么?”熙揚有些生氣,輕聲呵斥著。老李趕緊上前回道:“少爺,出事了。今天天還沒亮,就聽人說,海里溺著人了?!?p> “是誰?”熙揚一驚,立即就問。老李壓著聲音說:“是卓羽少爺?shù)钠拮樱瑴媸|?!蔽鯎P深深吸一口氣,急急又問:“有沒有性命危險?”“不知道,這會大夫才過去?!崩侠钜幻嬲f,一面叫丫頭準備伺候熙揚梳洗,“少爺,要不要叫范小姐起來?”
“暫時不要叫她,她還病著,我先去看看再說?!蔽鯎P趕緊梳洗停當,匆忙去了。
大家都坐在彩之家樓下的大廳中,熙揚才一進去,就見他們個個臉色陰沉,氣氛十分凝重?!霸趺礃樱看蠓虺鰜砹藛??”熙揚趕緊問道。所有的人都不答話,熙揚只覺得心不斷下沉,想要再問,卻一口氣哽在喉間,說不出一個字來。
正在這時,大夫從二樓下來,大伙便都圍上去,焦急地看著大夫,等他說話?!拔冶M力了?!贝蠓蜷_口就把大伙嚇了一跳,“你們還是把她送去上海,找家好的大醫(yī)院仔細瞧瞧?!?p> “這是怎么說?”熙揚立刻問道。大夫忙說:“云少爺,雖然她肺中積水被壓出來,但她掉入海中的時間太久,腦部受了傷,恐怕醒不過來了?!鼻绾饷嫔粶?,雙手緊握,似乎正壓抑著滿腔怒氣。那大夫不等人問,又繼續(xù)道:“先別急著送去上海,讓她將息幾天,等身體穩(wěn)下來再去。”熙揚應(yīng)了下來,只聽孟秋說:“大夫,這幾日還煩勞你天天來,我們都是不通醫(yī)理的,怕不能好好照料?!?p> 大夫滿口應(yīng)承,提了藥箱準備告辭,卻又被熙揚叫到一邊,偷偷問:“現(xiàn)在移動病人到云家大宅,有沒有大礙?”“無妨,只是移動時要小心謹慎?!贝蠓蛞残÷暬卮?,答完自去了。大伙又圍坐在一塊,東拉西扯胡說一陣,都覺沒什么趣味,卓羽的事猶未了,滄蕓又出了事,大伙心里都有些堵,便各自散了。熙揚趁人散之時,悄悄問孟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會掉進海里?”
“我也不太清楚。昨天晚上,滄蕓吃過飯就上樓了,不知半夜發(fā)生了什么,今兒一早就有人發(fā)現(xiàn)她溺在海中。”
熙揚聽了,便與孟秋商量:“如今滄蕓這樣,你們又各自有事,她住這里實在不便,不如讓她搬去云家大宅,丫頭下人伺候也方便?!泵锨镞B忙說好:“難為你想得周到,我還愁要誰去照顧滄蕓呢?!眱扇松套h定了,熙揚說過會兒派老李來接,便急著要走。他思索著,這會兒絲嬈也該醒了,得趕快回去才是。正待熙揚出門之際,冷不防婉嫣從旁竄出來,劈頭就問:“這些沒心沒肺的,就只掛著滄蕓,絲嬈昨夜也沒回來,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熙揚方才記起該與眾人說一聲,回頭去找孟秋,竟不見了人,他便只得對婉嫣說:“絲嬈在我那,你回頭跟大伙說,我先走了?!蓖矜滩灰啦火?,硬拉著熙揚問了一陣,才肯放他去。
擺脫了婉嫣,熙揚一路急走,繞過路旁草叢時,隱隱聽到有說話聲,他原想仔細聽聽,卻又記掛著絲嬈,匆匆過去之時,只聽到似乎是兩個人在吵架。
那草叢中,確實是兩個人在說話,其中一個,正是晴衡,只聽他憤怒地質(zhì)問:“可是你將她推進海里的?”
“是又怎樣?”冷冷的聲音,“夫人下了令,要不惜一切得到藏寶圖,殺一兩個人算什么!”
“你就不怕卓羽把圖給了她?”
“我早查清了,圖不在她身上!”
“你就那么肯定?”
“實話說了,我知道你喜歡她,除掉她,是為了讓你清醒!”
“用得著你多事!”晴衡怒極,卻也奈何不得,惟有氣沖沖走了。他們都是要等待命令行事的,重重束縛將他纏得透不過氣,想來他也應(yīng)該一樣,縱然此時他有再大的怨氣,也發(fā)不出來。晴衡只是氣惱自己,怎就那么疏忽,讓滄蕓白白地成了這般模樣!
晴衡去了海邊,爬上他與滄蕓一起看海的那塊礁石,坐下便不動了。風吹來海的腥咸,撲在晴衡面上,讓他堵在胸中的悶氣一股腦沖起,真恨不得掉進海里的是他。晴衡一直那么坐著,直到太陽落山,彩霞燒滿天空時,他還是一動不動。此刻,他整個身體已經(jīng)麻木,竟連眼淚也流不出來。
那片彩霞,在天邊變幻著絢爛的色彩,藤黃、石青、胭脂紅……各種各樣的顏色糾纏在一起,慢慢地滲開、減淡,最后融成一種讓人絕望的顏色——玫瑰灰。玫瑰的色澤原本是鮮艷明亮,但糅進灰色以后,就變得慘淡起來,盯著看得越久,就越只會勾起人心中潛藏的晦暗想法。
晴衡也突然有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生命之于他,不過是一場命運的玩笑,與其這么活著,不如死了才好。如果他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什么也不用管,干干凈凈地去。
想到這,晴衡終于挪動身子,想從礁石上下來,但他坐得太久,一動就從上面滾下,跌進濕軟的沙中。晴衡順勢癱在沙上,望著漸漸暗沉的天幕,微微一笑,或許是時候了,他該去了斷最后一點牽掛。
從此,他便隨風去了。
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