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形單影只觸景添傷情
喜笑顏開重逢慶團(tuán)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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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闌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點了盞昏黃的燈，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握著一張箋，心中五味雜陳。身處在這里，他就會不自覺地想起絲嬈，這間屋子，有太多關(guān)于絲嬈的回憶。他手中的紙箋，是絲嬈寫的一首詞：月上柳梢水潺流，竹影沉沉，心影幽幽。推衾起枕上層樓，淡掃眉尖，深鎖眉頭。笑問芳卿為底愁，花自飄杳，人間春秋。階前細(xì)雨惹離憂，楚調(diào)聲凄，暗恨難休。娟秀的筆跡在右下腳落著幾天前的日期，那天，他曾問絲嬈有什么心事，絲嬈沒告訴他，卻寫了這首詞。
絲嬈真傻，為了一次誤會就做出這樣的事情，孩子的事是強(qiáng)求不來的，她怎么就不明白。
滄闌將手中的紙箋，放進(jìn)桌上擺著的一本冊子里。那冊子里，都是絲嬈平時寫下的一些東西，整理之后就夾在里面。冊子的第一頁，是一張皺皺的紙箋，上面的字跡有些模糊，但還依稀可以辨認(rèn)，滄闌一見到那張箋，就只覺得痛得撕心裂肺。沒有想到，絲嬈還收著這張箋，看著它，就仿佛在提醒滄闌，那晚的歡聲笑語猶在耳邊，而身邊的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
滄闌深深地吸一口氣，緩解胸腔中欲裂的尖銳疼痛，他料不到絲嬈離開會讓他這么痛苦，似乎他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絲嬈伴在身邊，談詩論詞，日子似水一般滑過。如果，那時候他違心地說相信她，結(jié)果又會是怎樣？滄闌知道，結(jié)果是一樣的。只要絲嬈做了那件事，他們之間就找不回原有的甜蜜，他無法原諒一個傷害別人，來換取自己快樂的人。滄闌又長長地吐氣，熙揚罵他的話忽然浮現(xiàn)在腦中：“你這個糊涂蛋！”熙揚的話響亮又憤怒，讓滄闌的心沒由來一緊，如果是他錯怪了絲嬈，如果是那個伙計沒有說實話……滄闌狂亂地?fù)u頭，不會是這樣的，他不斷告訴自己，一定不是這樣，絲嬈不會得罪別人，沒有人會無緣無故陷害于她。
為了甩掉這突如其來的想發(fā)，滄闌出了房門，在園里漫步。月華如水，溫柔地灑在陰影憧憧的樹上，泛出銀白色的光輝，像是一層細(xì)雪鋪在上面，散出冷然的寒意，讓人感覺不到初夏夜里微微的悶熱。一絲濃烈的香味在園中彌散開來，慢慢地沁入滄闌的心脾，這本是叫人心曠神怡的香氣，卻只讓滄闌感到莫名的煩躁，絲嬈的樣子又浮現(xiàn)在面前。
那天，絲嬈與他到花市閑逛，準(zhǔn)備買一些花苗。最后，他們什么也沒買，絲嬈撿了一株被人丟棄奄奄一息的花苗，回家以后，興致勃勃地親自種在園中。那時候，絲嬈滿身都是泥，她抬手輕輕一抹，就在臉上留下了一道泥印，他笑她是只小花貓，絲嬈順手也在他臉上抹了幾道泥印，笑他是只大花貓。
絲嬈一直精心照顧那株花苗，有一天，那株花苗終于開出了花，絲嬈與他在花的香氣中歡呼跳躍，高興得像兩個孩子。在那個花開的夜晚，他們知道了那株花苗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夜來香，他們，在花前許下了相伴白首的誓言。
滄闌用手緊緊地捂住鼻子，仿佛只要這樣，就可以不再聞那醉人的花香，也就不會再想起絲嬈，不再想她，就沒有痛苦?？赡腔ㄏ悖粋€勁地往他心里鉆，不是堵住鼻子，就可以不聞。不遠(yuǎn)處，響起了悠揚清冽的笛音，滑過滄闌煩亂又無助的心。
循聲而去，滄闌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立在月下，笛聲就是從他的手中傳出來的。清亮的月光鋪在他身上，從遠(yuǎn)處望去，有一種驚艷至極的美，就像是漆黑的天幕中，流星一串串掠過，拖著絢爛的痕跡急速墜落。走得再近些，滄闌便認(rèn)出那是二哥滄彥，他正吹的是蘇格蘭的民族樂器風(fēng)笛。
“二哥，對不起，絲嬈她……我代她向你和二嫂道歉。”滄闌低低地說，面對滄彥，他有濃濃的愧疚之情。滄彥停了吹笛，也不回頭，只搖了搖頭，恨聲說：“老三，這與你沒有關(guān)系，都是范絲嬈的錯?！睖骊@更是內(nèi)疚，問道：“二嫂怎樣了，沒大礙吧？”“身體沒什么了，只是一句話也不說，我跟她說了一晚話，就是不肯理我?！睖鎻┯行鋈?，滄闌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嗓音沙啞，想是昨夜話說得太多。
“二哥，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睖骊@看得出滄彥對閔蕙的感情，“讓你和二嫂成這樣子，真是對不起?！睖鎻└〕鲆唤z苦笑：“老三，我們兄弟之間，不需要這樣。我和小蕙的問題，不是你想得那么簡單。你知道，我和大哥都是放浪之人，一向游戲人間慣了，小蕙她看不起我這樣的人。所以，你根本就不必內(nèi)疚，就算沒這出事，我和小蕙終還是會……”滄彥說不下去了，他不想承認(rèn)，與閔蕙的緣分就這么淺薄。滄闌的臉?biāo)⒌丶t了，他很尊敬兩位哥哥，但卻不贊同他們在外放蕩的生活方式：“二哥，你都改了吧，總有一天，二嫂回明白你的?！?p> 滄彥顯出沒有信心的模樣：“我原也這么想，也開始努力改變，但我真的可以嗎？小蕙和我的孩子沒了，我真的可以留住她嗎？”滄闌微微一笑：“二哥，只要有心，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薄袄先?，你說得沒錯，我以后會好好管理碼頭，做出點成績來！”滄彥打起精神，滄闌的話給了他莫大的信心和勇氣。“就是這樣，二哥，你要有信心，我支持你?！睖骊@給滄彥打氣，自己心中卻是苦澀不已。二哥是幸運的，還可以有挽回的余地，而他，連這樣的機(jī)會都沒有，秀君如此，絲嬈也如此，所不同的是，秀君是留不住，絲嬈是不能留。
“很晚了，早些回去睡吧?！睖鎻﹪诟懒藴骊@一句，便回屋了，剩下滄闌一人在園子里，那株夜來香竟越發(fā)香起來。滄闌心里凄然，不覺念道：“天香舊誓無憑語，情正颼颼，意正颼颼，最苦相思作離愁。月明不解留人計，聚也休休，散也休休，夢里花空煙水流?！睖骊@一遍又一遍地念，念到后來，他的聲音哽咽，再念不下去。深深的庭院，似乎還回蕩著滄闌低沉的吟誦聲：夢里花空煙水流，夢里花空煙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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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嬈坐在甲板上，望著起伏的海面，心思也是起伏難平。想起前日離開紀(jì)家的那一刻，絲嬈的心又止不住地痛起來。那日，她隨熙揚離開，數(shù)次想回頭再看滄闌一眼，卻終忍住了，她怕這一回頭，就再也沒有離開的勇氣。紀(jì)家的大門伴著一聲沉重的悶響，在她身后關(guān)閉，她猛地回頭，只看到朱紅的大門上，青銅的門環(huán)輕輕晃動，門前的那對石獅，在這一剎那，也充滿了悲天憫人的神情，仿佛在為她哀悼。
“走吧，那里面沒有你值得留戀的?！苯z嬈記得，那時熙揚是這么跟她說的餓，此刻，她一抬頭就對上了熙揚洞穿一切的眼神?！澳氵€在想紀(jì)滄闌?！蔽鯎P說得十分篤定，不容絲嬈辯解，“你還沒有被傷害夠？你還學(xué)不會自己保護(hù)自己？陷入愛的漩渦，只會叫人痛苦，只會把人吞噬，你不懂得逃開這一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