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月上樹梢。
自行車行離濱海三中也就兩公里多一點,并不遠。四個人,曹羽、齊帥、王爵和米尺,翹掉了周一的晚自習,連書包都沒有回教室拿,幾個人鬼鬼祟祟的摸到墻角。
瘦皮猴一看這高高聳立的鐵柵欄,就有些打退堂鼓:“老大,我知道一處狗洞,咱們從狗洞爬出去唄,這墻太高了,翻不過去的?!?p> 米尺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笑罵道:“混蛋,你想讓老娘爬狗洞?”然后她的視線在幾個大男孩臉上掃過,帶著幾分挑釁的說:“這么一堵小墻都翻不過去,別讓我看不起你們?!?p> 王爵心里的倔強勁兒,被米尺稍一刺激便蹭蹭蹭地冒出來,他立刻雙手攀住鐵柵欄,就想著爬過去,米尺捏住他的后領(lǐng),把他揪了下來。
“你這樣怎么上得去?”米尺說罷,便十指交叉,用雙手做了一個踏板,對王爵和曹羽他們說:“踩上來,快點。”
兩個男孩對視一眼,都有些猶豫,只有瘦皮猴一臉的躍躍欲試,他還是在電視里,見過這種以手為踏板,人踩上去,那雙手一用力,便能讓人翻過最高的墻壁。瘦皮猴撥開傻站著的兩個人,一腳踩在米尺手上,一腳蹬著鐵柵欄,再被米尺一抬,他就夠到了墻壁的頂端,然后像猴子翻樹一樣,跳到了墻壁的對面。
哇,好爽啊,瘦皮猴在心里贊嘆道,他真想再來幾次。
曹羽和王爵不再猶豫,分別以米尺的手為力量的支點,干凈利落的翻墻而過。
于是鐵柵欄對面只剩下米尺一人,少年不由得為米尺擔憂,她自己靠什么為著力點呢?正想著,就聽見米尺對他們說:“都走遠一點。”
然后,在少年精致而清透的眼珠里,印著米尺小小的身影,她變作了在夜間的屋脊墻壁間自由跳躍的輕靈的貓兒,腳尖在柵欄上輕輕一點,便能單手夠到墻壁的頂端,根本無需其他的著力點,穩(wěn)穩(wěn)的立在墻頭,寬大的校服褲子在風里搖出輕影,然后一躍而下,動作漂亮簡練,沒有多余的花哨的累贅。
一行人并排著向自行車行走去,曹羽和齊帥一路都沒停止互相貶損吐槽,有時瘦皮猴太鬧騰,米尺便抬腳在他屁股上輕踢一腳。
少年安靜的跟著這群吵吵鬧鬧的人,突然體會到了這副場景是多姿多彩的,和現(xiàn)在的鮮活相比,過去的自己就像是一副鉛灰色的不流動的畫。
等到了車行,瘦皮猴的眼睛便黏在一輛黑白相間的山地車上,任誰拉他,他都站不起來,賴上了,嘴里嚷嚷著:“這是我的夢中情車啊,我做夢都想擁有一輛山地車。你看它的噴漆,是多么的高級而上檔次,你再看它的線條和優(yōu)雅無比的輪胎,實在是太美麗,太迷人了。”
他的嘴角幾乎要流下口水來,然后可憐巴巴的看向米尺:“老大,您就成全了我吧,給我買下這輛山地車,我會一輩子感激您的,然后再把您的靚照貼到床頭,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祭拜您?!?p> 米尺一腳把他踹翻:“好小子,你這是詛咒我呢?你之前借給我的是一輛女士自行車,然后想讓我還你一輛山地車,這天下還有這么不公平的買賣?想得美,想都不要想?!?p> 瘦皮猴抱住山地車的輪子不撒手,拼命擠弄一雙賊溜溜的眼睛,終于讓他擠出幾滴眼淚,然后帶著凄楚的哭腔哀求著:“老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數(shù)三聲,你不起來,我立刻就走,還買個屁的自行車。1,2……”米尺剛要數(shù)到3,瘦皮猴便從地上蹭的站了起來,只是臉上掛著幽怨,眼神還黏在那輛夢中情車上,一步三回頭。
米尺很快挑好兩輛女士自行車,一輛米白色的,一輛藍白色的,米白色是還給瘦皮猴的,藍白色的是送給少年的。米尺讓少年試著騎騎那輛藍白色的,也讓瘦皮猴去試試那輛米白色的,可瘦皮猴皺著鼻子,非常不情愿。米尺懶得管他,兩輛車輕巧靈活,沒什么問題,米尺便爽快的刷卡付完了錢。
瘦皮猴騎車載著曹羽,少年載著米尺,四人商量著晚飯吃什么,追風的孩子和放風箏的米尺,他們掠過匆匆前行的路人,又躍過一根又一根的路燈,昏黃色的光暈,照在每一張年青的臉上。
少年說著“隨便”,米尺撇撇嘴,評價著少年,一點也不可愛;瘦皮猴賭氣似的說著“我要吃滿漢全席,來彌補我與夢中情車有緣無份的失落”,米尺哼了一聲,讓他去死;還是曹羽最靠譜,他說“吃烤肉吧,附近有家口碑不錯的烤肉店”,米尺笑瞇瞇的點頭,最后一錘定音,好,去吃烤肉。
煙火繚繞的烤肉店里,十盤羊肉,十盤牛肉,十盤雪花肉,高高壘起三座小山,店里的其他食客都驚悚的看著那圍坐在一張卡座上的四個飯桶。
曹羽和少年負責烤肉,瘦皮猴和米尺坐在他們對面,負責吃。
藍色的火焰燒的旺盛,烤盤上油花飛濺,肉烤的快,但瘦皮猴和米尺吃的更快,大口吃肉,大口吃菜。但四個人里只有米尺一個人能大口的喝啤酒,其他三個還是未成年的高中生,只能眼巴巴的看著米尺豪氣萬千,連干了三大杯。
吃飽喝足,米尺摸著圓鼓鼓的肚皮,滿足的瞇起眼睛,而瘦皮猴是撐的半死,不停打嗝。
米尺與瘦皮猴接過烤夾,開始了烤肉的活計,而曹羽和王爵則有時間擦去額角的汗水,然后盡情享用美味的烤肉。
少年的吃相依然是文雅的,用生菜包住滴油的肥肉,涂好醬汁再撒幾?;ㄉ?,就要包起來塞進嘴里。米尺又想使壞,她從少年手里奪走生菜包肉,展開后,在里面撒了辣椒面又放了半顆蒜,然后不管少年的抗拒,直接塞進少年的嘴里。少年的眼角是亮晶晶的,被辣出了眼淚,但他實在舍不得吐出來,這是米尺親手包給他吃的。吞下去,嘴里就像著了火,有人遞過來一只玻璃杯,少年也來不及看杯子里裝的是什么,便一飲而盡。喝完,就覺得胃里翻騰出一股子怪味,像尿液里夾雜著柴火的味道,讓他忍不住干嘔起來。
瘦皮猴眼睛一亮,立刻對米尺說:“老大,你給木頭喝啤酒了,我也要!”他一邊說一邊向啤酒瓶伸出爪子,米尺拿起筷子,在他手背上狠狠敲了一下,嚴厲的罵道:“滾蛋,未成年不能喝酒,別讓我說第二遍?!?p> 瘦皮猴摸著通紅的手背,張嘴不忿的說:“老大偏心,憑什么王爵就可以喝。”
曹羽一挑眉,頓時明白了過來,他舉起手里的果汁和王爵手里的空杯子碰了一下,祝賀道:“生日快樂啊,大學霸~不,應(yīng)該說成年快樂。”
王爵看著散發(fā)著啤酒味的空杯子,呆愣了幾秒,然后猛地看向米尺,發(fā)現(xiàn)米尺一雙如月色一般的眼睛,正戲虐的看著自己,原來她知道,今天是自己18歲的生日……他抖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只想再痛飲一杯酒,剛才喝的太快,還未好好體會。但米尺卻按住了他的手腕,在少年眼前搖晃著一根手指,說道:“不行哦,你今天剛剛成年,只能喝一小杯。”
瘦皮猴站起身,越過烤盤,在對面的少年肩膀上錘了一拳頭,嚷嚷著:“好你根木頭,拋下兄弟們,自己先一步成年了。”然后一屁股坐了回去,直接用公用的烤夾,夾了一片烤肉吞進肚子,曹羽立刻罵起來:“你這只臟猴子,不要用公用的烤夾??!”瘦皮猴也不理他,一轉(zhuǎn)頭,好奇的問米尺:“老大,你今年多大啊,和我們差很多嗎?”
坐在對面的王爵和曹羽立刻豎起耳朵,聽米尺的回答。
“嗯,比你們大很多,我今天23歲了?!?p> 王爵立刻在心里算了一下,18歲和23歲,只相差了5歲而已,也沒大很多嘛。
曹羽嘴里吃著烤肉,含含糊糊的說著:“老大,您看起來比我們還小,像個妹妹,而不是姐姐?!泵壮咭宦?,心里十分受用,曹羽這孩子,嘴巴真甜,她往曹羽的碗里多夾了幾片肉。
少年的臉色頓時一冷,曹羽這個死家伙,嘴皮子就是比他利索,兩人是并排挨著坐的,烤桌下面,少年抬腳在曹羽最愛的那雙球鞋上,狠狠踩了一腳。叫你不插眼,少年在心里罵了一句。
曹羽不著痕跡的收回腳,躲過了少年的“暗算”,他對著少年一挑眉,眼里帶著一絲笑意。
吃完烤肉,米尺叫來服務(wù)生結(jié)好帳,幾個人便站起來向外走,但此時少年卻覺得雙腿一軟,一瞬間天旋地轉(zhuǎn)起來。他喝醉了,這醉意帶著延遲性將他卷起,扔在云朵上,雖然他只喝了一小杯啤酒。
曹羽背起他,瘦皮猴跟在后面扶著,而米尺抱著肚子笑的直不起腰。
米尺騎著藍白色的自行車載著王爵和曹羽兩個人,少年整個人醉醺醺的,東倒西歪,曹羽和他一起坐在后座,扶著被一杯啤酒放倒的兄弟,不讓他滑進車轱轆里去。
少年迷迷瞪瞪的,看不清眼前的后背是誰的,便靠了上去,米尺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弛了下來。
瘦皮猴一個人騎著米白色的女士自行車,想要遙不可及的夢中情車,想著今天輸?shù)舻幕@球賽,臉上露出懨懨的神情。
米尺朝瘦皮猴望了一眼,開解著他:“想要山地車,就讓自己快快長大,等你自己能掙錢養(yǎng)活自己了,想買多少輛山地車就買多少輛山地車。還有……”米尺停頓了一下,瘦皮猴有些迷茫的看著她,快快長大,他好想快快長大,腦海里浮現(xiàn)出父母推著煎餅攤,在城市里無助的叫賣著“賣煎餅嘍”,他就更想快快的長大。
米尺接著對他說:“小屁孩,今天輸?shù)粢粓龌@球賽不算什么,但如果輸?shù)袅巳松?,才是可怕的。你的家庭條件比不上曹羽王爵,曹羽父母都是生意人,王爵的媽媽更是身份顯赫,就連茍牧雨,他爸爸是三中的副校長,你比不上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但你幸運的生在了Z國,你如果生在其他國家,一出生命運就注定了,你也更不可能和曹羽、王爵、茍牧雨當中的任何人相識相交。而在Z國,這樣一個可愛而充滿希望的國家,它賜予每一個人一個向上走的窗口,那就是高考。高考是挑戰(zhàn)也是機會,所以,齊帥,其他人都可以混日子,但你不能再混了,再混下去,你就把自己這輩子混進去了?!?p> 少年靠著米尺的后背,安靜的聽她說完,他的醉意,已經(jīng)被路上的風吹散了。
而瘦皮猴這天晚上,罕見的失眠了……
他怎么也睡不著,老大的話,就像古老寺院的鐘聲,一聲聲敲響,震懾著他的靈魂。
?。í毤胰鏅?quán),侵權(quán)必究,特此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