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父笑道：“也不怪你不曉得，這事人家娘家瞞著呢。韓鵬彰的母親韓夫人和咱嫂子的五堂姐既是出了五服的遠(yuǎn)親，又是自小的閨中密友，因此二人往來密切，彼此感情也非常好。咱們這個外甥女兒剛一出生，兩家夫人就做主就訂了娃娃親。”他補充了一句，“這個姑娘姓尹，叫尹葶，只比韓鵬彰小兩歲。”
豐夫人推推丈夫，讓他撿要緊的講，豐父接著道：“后來尹葶長到五六歲，嫂子的五堂姐就沒了。那五姐夫家里也不仁義，剛出了孝就給兒子續(xù)了弦。娶的繼室年輕貌美，成親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再轉(zhuǎn)年便生了小子。五姐夫之前就偏寵妾室和妾生的閨女，而今繼室因生出了尹家唯一的兒子，自家底氣足得很了，哪里還需要元配的女兒來撐腰？便是繼室不壞，可人家也有自己的骨肉……這一下子，那個外甥女兒就可憐了，尹家雖不至于讓她缺吃短穿，但教養(yǎng)待遇上就怠慢了許多?！?p> 豐夫人聽著也唏噓不已，但沒有打岔，繼續(xù)聽丈夫往下講：“咱家嫂子的這個堂姐，也是個有算計的人。她自知命不久矣，便提前整理了自己的嫁妝單子，并從尹家搜羅了很多的好東西，全充做自己女兒的嫁妝。那嫁妝單子一式五份：一份報備給了官府、一份給了自己娘家、一份留在尹家、一份給自己閨女藏好、最后那份自然是送給了韓家。韓夫人自五堂姐沒有了之后，便時常關(guān)注尹葶這個孩子，在得知她境況尷尬后，便就輾轉(zhuǎn)找了咱們嫂子搭線，提前將尹葶接到韓府，當(dāng)作自己閨女養(yǎng)。”
豐夫人好奇：“那尹家能同意？”
豐父哼了一聲，戲笑：“夫人有所不知，咱們嫂子可是個厲害人！當(dāng)真遇上事，嫂子她就能既不動粗也不攪?yán)p，只是和你講道理。可一番道理和和氣氣的給你講下來，那便是大殺四方的動靜……當(dāng)初咱家老太爺剛沒有，族里就有人拍老腔兒找咱們麻煩，把咱家老太太氣暈過去好幾回。那人以為咱家老人兒不便出來，只剩下幾個小輩兒好欺負(fù)得很，哪成想自己倒招惹了麻煩。嫂子一出馬，幾句客氣話，就將的那人上不來下不去，全身的威望在族中掃地，偏偏族中上下無一不說嫂子好話，便是那家人在后來都對嫂子敬服不已。”
豐夫人腹誹：你家嫂子多厲害我即便以前不清楚，可現(xiàn)在卻也知道清了；她的確是能耐的很，而且一出手就要搞出翻天動地的動靜可也是真的。
豐父不知妻子所想，繼續(xù)笑道：“只是嫂子的厲害勁兒從不對著自家人，又趕上你這個妯娌賢惠良善，咱們家這才能家和萬事興啊?！?p> 不動聲色的夸了自家媳婦，豐父又接著說：“韓家接走尹葶后，對她極好，這小姑娘和韓鵬彰算是青梅竹馬，倆人一起長大，感情挺深。幾年后，韓鵬彰要去西洋留學(xué)，臨走前，韓夫人做主讓二人提前完婚，至于圓房之事待尹葶成人后再議。而韓鵬彰走后不久，韓夫人就請了一位洋先生教尹葶講英格蘭話。要說那小姑娘也聰明，學(xué)得很快。她的這個先生雖來自英格蘭，但丈夫是卻法蘭西人，故而她會講兩國話。她見自己的學(xué)生如此聰慧，便心生憐惜，主動教授了尹葶法蘭西語。韓夫人見媳婦挺適應(yīng)，又得知這洋先生出自沒落的貴族之家，便索性一事不煩二主，順便請這先生將外面的風(fēng)土人情、禮儀規(guī)矩什么的一一交給兒媳婦。等到了光緒六年，韓夫人給尹葶辦好成人禮后，便將她送出國門，直接送到兒子身邊?！?p> 豐夫人感嘆：“這孩子是遇上好人家了……”
豐父點頭：“誰說不是呢。這孩子早年間有精明的親娘給謀算，后來雖然過了一陣子可憐日子，可很快就被韓家接走，此后過的倒比很多大戶人家親生的小姐都強，到成人之后還能留學(xué)海外，如此道來確實有福?！?p> 說道這里，豐父接著嘆氣，倒嘆得豐夫人有些迷糊，他解釋道：“尹葶與韓鵬彰夫婦二人因為韓夫人的努力，倆人之間雖有三年的空白時光，但彼此卻并無甚隔閡，感情十分之好。而尹葶婚后一舉得男，更是喜得韓夫人屢屢叮囑兒子好生對待媳婦。他們歸國后，韓鵬彰事業(yè)如日中天不說，還從不在外搞三攪四，韓夫人這個婆婆也從沒有給兒子添妾室的打算，由此看來，尹葶的日子過得可以說是舒心的很了?？上О∫憬K歸是福氣不夠……光緒十二年時，只有一子的尹葶再度懷胎，這本來是好事，韓府上下也都仔細(xì)照料，可誰承想竟然在生產(chǎn)時出了意外，剛生下的男胎沒能留住，而尹葶本就被折騰得奄奄一息的身子在聽了這個信兒后，一口氣沒提上來，也跟著沒了。唉……”
他這邊長長地嘆息一聲，豐夫人那邊卻好奇地問：“那可知是什么意外？”豐父搖頭：“這個倒不知，兩姓家族將事情瞞得緊緊的，便是嫂子那里別人問起也是諱莫如深，我一個大男人那里能知曉更多呢？”他想了想，又補上話，“總之不會是什么好事情，要不然，韓夫人怎么會那么痛快的答應(yīng)兒子，在大孫子成人前都不再給兒子續(xù)娶的要求？更是放任兒子遠(yuǎn)離傷心地，回到津門發(fā)展？”
豐夫人心道，還能什么事，怕是和宅門的那些陰私脫不了干系。
她心里想著，順嘴就說出來：“想不到這個韓鵬彰還挺癡情的……”想想又問：“夫君說他事業(yè)很好，那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豐父說：“嗨，你還記得光緒九年時，你舅舅捎信來捎帶提的上海自來水公司嗎？”他見豐夫人點頭表示沒忘，便繼續(xù)說，“他歸國后利用這些年在海外學(xué)的知識，打算在津門也搞個類似的?！?p> 豐夫人恍然：“夫君莫要說那津門自來水公司就是他的？”
豐父神密一笑：“全是他的到不可能，那是他和一個家住直隸的呂姓同學(xué)合辦的。只是他折騰的可不止這些……光緒七年津滬兩地同時開工修建津滬電報線路，后來不是又設(shè)七個電報分局么？”豐夫人聽了不解，這和他有何關(guān)系？豐父解釋：“是沒有直接關(guān)系，但其中涉及的技術(shù)部分，有好多材料是他從海外翻譯好輾轉(zhuǎn)使人帶回來的。你想啊，憑著這一點，他回來之后朝廷也不會薄待于他！果真，他一歸國，朝廷就給他封了個津門駐屯副將，滑稽的是，給韓鵬彰封的是武將官職，可讓他做的卻是文人的事兒，朝廷著命他帶人研究涉及海底電纜建設(shè)的相關(guān)技術(shù)?！?p> 豐夫人見丈夫眼中又開始漸露不滿，怕他再鬧性子，忙問：“然后呢？”
豐父這些日子被鄭府折騰的也開始有了腦子，見妻子所為也明白其意，因此只是嘆口氣，便接著道：“光緒十年，咱們和法國人打了一仗，后來直隸總督李鴻章還和法國海軍一個中校在津門簽下《簡明條約》。據(jù)說當(dāng)時韓鵬彰那個呂姓同學(xué)就陪同左右，期間韓鵬彰也多次受到李大人贊揚。再后來到了光緒十一年，朝廷設(shè)立總理海軍事務(wù)衙門，直隸總督李鴻章遣人向英、德訂造巡洋艦時，韓鵬彰又通過自己的關(guān)系，從德國那里得來相關(guān)的技術(shù)書籍并翻譯出來，上交到李大人手中以作參考。他這下子算是又立了功，因此不久之后，就再度被朝廷提拔，升任津門駐屯將軍。”
豐父說累得了便啜了幾口茶潤潤嗓子，待要繼續(xù)講。他剛張嘴，音兒還沒有發(fā)出來，就聽門外傳來丫鬟的驚呼聲：“呀！二小姐三小姐，您們怎么在這里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