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姓袁的臉色大變。
審核不比搞計劃，一般油水不多。上面一個活動安排下來，主管的，或者搞策劃的，還有教授學者，如果篤定了心思非要撈錢，一個一兩億的項目中，可以分走一千來萬。
但審核就不一樣了，通常收禮也就三萬五萬，十萬八萬。
所以大家伙兒都樂意搞項目，冒點險四五套房下來了，也能養(yǎng)老了；可沒人愛搞審核，這一趟下來，不過幾個平方，一被發(fā)現(xiàn)，十年少不了。
因此也沒人愛給審核的送禮。
可大禮不敢送，小利也不敢斷，因而請客吃飯，吹牛打諢，三千五千，日子也能過得去。
我和老王，區(qū)區(qū)窮學生，上面還有郭臺罩著，又是給中誠辦事，自然不會刻意和審核部門打好關系。
大多數(shù)人也會給郭臺面子，今日他屈尊來這么一遭，他們心中隱隱有數(shù)，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把這個佛祖請走，平平安安把事情了結(jié)，哪里知道，從地里冒出個瞎說大話的人物？
想到這里，眾人心里難免有點怨氣，紛紛用怨毒的眼神盯著姓袁的，也有少許不快的目光，橫掃在我和王明后的身上。
“好了，不要吵了！”郭臺猛地站起來。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紛紛低下頭，不去看他，那姿勢，就如同被老師訓斥的小學生。
好在郭臺并不是發(fā)火，他只是享受被人懼怕的滋味，所以瞇眼一瞧，笑道：“叫大家說說自己的看法，不是叫你們打仗，這動畫都已經(jīng)拍了，錢也花了，難道不用才成？”
眾人一聽，皆松口氣，心中暗罵：“那你叫我們點評什么？”
可口中個個稱是。
“沒錯?！?p> “大家心平氣和點?！?p> “互相討論，各抒己見嘛！”
“看法只是看法，和而不同……”
“……”
眾人七嘴八舌的，這時候讓他們說見解，都容易許多了。大家嘀咕著，咳嗽著，甚至還有嘔痰的聲音在烏煙瘴氣的屋子里此起彼伏……各人的身影被助理剛亮起的燈光投到墻壁上，如同蒼蠅般，嘈雜又煩亂，斜斜地徘徊。
一張張蒼白的臉在影子下晃蕩，拉得老長，仿佛馬上要掉到煙灰缸里。
肖川聽不過去了。
他雖然早期沒在這部制作里出什么力，但背后耗費多少心思，他都映入眼簾。
這些不干事的，渾渾噩噩，不但沒多大本事，還愛說話。
他非常不服氣的！
當即，肖川一拍桌子，不留情地謾罵起來。
“一部佳作被如此搪塞，翻來覆去！倒來倒去！裝聾作啞！以后大家都別干活了，都專門找人罵吧！干脆都別做了，全部找外援，電視劇，靠購買！動畫，靠購買！綜藝，也購買得了！新聞，網(wǎng)上流言胡抄幾句——看你們還能折騰多久！”
肖川猛然站起，破口大罵：“以后都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沒人管什么電視臺了，大家也好，索性樹倒猢猻散，回家開鍋，或者涂脂抹粉地打扮一下，私下搞個頻道，也去學網(wǎng)絡的博主！到那時候，再看看各位的主見，是高是低，是有本事，沒本事……沒本領的，都回家去吧！”
他這話刺耳之極，許多人聽了，紛紛皺眉，不由心想，電視臺要是倒了，你不也沒有活計可做嗎？
想了又想，心中不甘，也生了股畏懼。
中誠電視臺這幾年人員多招了許多，其實體系很臃腫，沒經(jīng)驗沒水平的，大有人在！大家都明白，他們這是靠著大樹好乘涼，樹若一倒，他們不比街頭的外賣小哥能多幾份能耐，說不定，是誰瞧不起誰！
肖川猛拍桌子：“我說這部作品很好！播放出去一定大火！”
“不火的話怎么辦？”
有人仍然反駁，但這話怯生生的，聲音不是很大。
“不火的話，我把腦袋給拎下來給你們當球踢！”肖川漲紅臉，滿頭大汗，憤怒得臉都扭曲。
于是那人閉上嘴。
那位姓袁的員工也滿臉不高興，順著椅子做下來。
肖川是個辦實事的人，只可惜，這個圈子并不適合他這樣亂發(fā)脾氣的人。他雖然說的是實話，可在場的人聽了，多數(shù)不高興。
這不比我與王明后的一唱一和，我倆只是針對了那個姓袁的，他把在座的一大圈人都得罪了。
大概也只有郭臺沒什么反應，倒不是他城府深，而是他年齡也大了。
他不太看好現(xiàn)在的電視臺。
雖然還算是主流媒體，但這幾年整個大環(huán)境中，作繭自縛的太多。
他有心想要改革，和互聯(lián)網(wǎng)對接。但臺里的員工并不把這個看法當作是存亡之際的垂死掙扎，而是一個撈金的手段。
他們私下聯(lián)絡，和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互相勾連，試圖謀取利益。
郭臺冷冷看在眼里，主動中止這項業(yè)務，心里想著，自己也該退了，別在自己任上出什么事就行了，他年齡大了，不和這些王八犢子一起胡鬧，共沉??！
“我們這不興搞軍令狀啊！”郭臺笑著，擺擺手，給大家一個緩沖的空間。
所有員工都松口氣，他們恨死肖川了，卻不恨郭臺。在他們看來，郭臺是個老人了，一個有權(quán)力的老人。
“我覺得這部動畫很好嘛！”郭臺擺擺手，他知曉這些員工的想法，所以他就故意示弱，在他看來，越是無能的人，越需要別人的夸耀、示弱、憐憫和幫助，越喜歡聽道理——這是孩童還沒有脫離母體，用乖巧來換取利益的一種方式。
“有能力的人，愛好只有一個，權(quán)力！”郭臺心想。
所以，當這些人沒辦法和他爭權(quán)時，他看他們，就和藹可親得多了！
“這動畫挺有意思的，很有趣味性，脫離了過去那種講歷史講道理的俗套……誰喜歡聽別人講道理？你愿意？你爸媽愿意？看吧，成人都不愿意，你當那些小孩樂意？”
郭臺背過身站著，瞇著眼看那一排排員工，大家都樂呵呵地“社會笑”了一下，笑聲里聽不出一絲情緒。
“拍動畫就要那么難？不能輕松點的？——我覺得我們不能這么局限于小我！得要實現(xiàn)大我！”
我聽后一愣，這動畫都能實現(xiàn)大我了？！
我有點懵，但大伙兒顯然都很吃這一套。有些員工立馬站起來，鼓著掌，響應郭臺?！澳幸娊饬?！”有人說道。
接著就是一群附和的。
這些人紛紛表現(xiàn)出被說明白的恍然大悟，手里的巴掌鼓得更起勁了。
“挺好！”郭臺樂呵，“我平日里不看動畫片的，但這一部我也看得津津有味……回去后，我陪夫人一起看！”
大家瞬間明白了。
有位女員工站起來，說道：“我也覺得挺好，剛才看大家都很含糊，不敢說，其實我也挺愛看的，打算這劇播放后，帶著孩子一起看！”她靦腆地一笑，透著黑眼鏡框環(huán)視同事：“陪著孩子看動畫，還能增強點母子親情的感受，總比他玩手機，打游戲好！”
眾人一聽，紛紛稱是。
有少數(shù)人內(nèi)心對這位女員工很是鄙夷，暗罵她很會來事，可也只是心里想想，不曾說出口。
“對對對，我也覺得很好，已經(jīng)很久沒看到這么有趣的東西了，這部作品讓我看得津津有味。”又有人忙不迭夸贊。
此人一出口，眾人心里皆道卑鄙！
大家都想在郭臺面前露眼，之前含含糊糊，是不知道郭臺的真實想法，現(xiàn)在得到他的表態(tài)，個個爭先恐后。
“不像是動畫，倒是像電視劇，很流暢！”
“沒想到竟然可以用廚師做主角，而且又算是冒險故事，故事設計得很棒！”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看起來很激動！”這是用“不明覺厲”的方式表達“燃”這一思想的人。
“沒錯！我也是這么認為的，已經(jīng)很久沒看到這么有趣的作品了！天才之作！天才之作??！”
“……”
氣氛一下子臌脹起來，原本替我們說話的肖川此時卻沉默不語，重新靠在椅子上，他的眼里透露出一絲嘲諷，姿態(tài)就跟某些等著退休的老員工差不了許多。
郭臺滿臉含笑，時不時點頭，他的神情激勵著大伙兒七嘴八舌。之后他擺擺手，說道：“看來大多數(shù)人都覺得不錯！”
“那是那是！”
“必須的！”
“我也覺得很不錯！”
贊美聲又此起彼伏響起來了，這輪郭臺倒是沒怎么安靜聽，唯有一旁的老王仍舊激動不已。他曾自我表達，他就是一個喜歡躺在成功上睡大覺的人！他現(xiàn)在就是這么做的。不過郭臺另有計較。
“既然大家都這么想，那我宣布了，這部動畫，接檔中午12點檔的《午間逗逗樂》！”
郭臺含笑道。眾人一片沉默。
宛若一場風暴即將來臨，大家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沒錯，這部動畫很好看——我當初改編時，重心借鑒的是原來的動畫版，而不是漫畫版。因為我清晰地理解，還原原著，并非是動畫成功的條件！原著漫畫中，有多少荒誕的劇情，被刪改節(jié)選。
動畫本來就是動畫，不同的制作公司，會有不同的產(chǎn)品。
就連《游戲王》那樣的撈金大作。東映看上后首先交給朝日制作，把自己給坑慘；但是到科樂美手中重制時，卻又起死回生，飛龍騰達，賺了個缽滿盆滿。
可饒是如此，即使這里所有的人都看好《小當家》，但到底《午間逗逗樂》是中誠的老牌節(jié)目了，有著忠實的粉絲。
蔣文龍的離職跳槽，對中誠的打擊太大了。雖然竇梁現(xiàn)在接過節(jié)目，經(jīng)過幾次改版，但是收視率還在直線下滑。
原先點頭哈腰的、面露贊賞的，嬉笑的，欣賞的，得意的，敬佩的……各色各樣朝我們席卷而來的目光全數(shù)湮滅，大家的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沉重，郭臺的目光里更是透著一股殺氣與銳利。
“是時候了！”郭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