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偶像一聽,臉色瞬間變了。
大多數(shù)人聽到詢問,首先態(tài)度都是含混夸贊別人。不管喜歡不喜歡,當代人際交往就是這么虛偽,說真話的,反而要被人叱責情商低。至于網絡上的——呵,當真有多少人會追著別人一路罵?多數(shù)是營銷號炒作,娛樂公司自家買熱搜,#難聽#,也有少數(shù)是敵對公司搞的。但到底是少數(shù),有那個錢炒作自己不好?黑火,它也是火??!
可粉絲不知情,粉頭和經紀公司帶她們下場鬧。粉頭是有好處的,和她們偶像拉個小手,吃個飯,親個臉頰之類,和過去那種瓦舍差不多。但總之,粉絲被忽悠著涌入網絡,痛罵道,怎么能這么罵他們偶像??!大多數(shù)路人也覺得,不喜歡就不聽得了,黑粉、鍵盤俠煩人!也有一小撮特異份子又另有觀點,心想,唱得難聽了,還不給說了?我這是罵你嗎?還不讓人說實話了??!
然后互聯(lián)網互相掐架,掐得真實路人下場,哦,一下子就認識某某偶像了,知道某某歌了——特別這歌也不怎么難聽,只是遠遠談不上驚艷罷了。
這是網絡營銷手段。
后果也有負面的。
至少某些無所事事的網民有了個可以發(fā)泄怨氣的出口,沒事私聊偶像,怒罵他們。偶像也或多或少有點陰影,別提公共人物需要接受觀眾的批評,誰都挨不住天天被人掛牌游街,敲鑼打鼓的,沒找根繩子把脖子拴起來掛房梁上,那都是心理素質變態(tài)的了。有人說過去明星沒有這么矯情造作,可過去明星的消息都發(fā)布在報刊雜志,他們在臺上,觀眾在背地里。觀眾怎么想的,他們看不到??!
這個偶像也有這樣的陰影。
他姓朱,叫朱杰然。一路聽到別人“難聽、難聽”的罵著,也有點受不了。他聽到我這么說,差點沒炸了。好在他旁邊的隊長唐仲夕反應快,一把拉住他?!霸试S個人有不同的觀點?!碧浦傧柕溃罢垎柲X得這首歌哪里不好?”
這時候他們的粉絲有點躁動了。
追星的或多或少有點腦神經活躍,聽到批評的話,受到刺激了。有幾個女生已經隱隱罵開。王明后緊張得滿頭大汗,他推我一把,意思是得罪這么多人,到時候出去就麻煩了。
“歌寫得差。”我神情淡定,“和你們唱的沒關系?!?p> 這幾個偶像或多或少受到點專業(yè)培訓,唱得肯定比普通人好。但水平究竟有多高,這很難說,因為作曲家降低了演繹難度,搞得這歌要高音沒高音,要低音沒低音,單純弄節(jié)奏感。要我說,這歌曲作影視劇插曲都不夠格。我們搞影視的,對背景音樂沒專業(yè)音樂人士要求高,基本上能渲染出情感,恰當就行了——這曲子卻太平庸了,沒感情。
朱杰然聽了,松了口氣。
粉絲們聽了,也松了口氣。
老王就更別提了,差點沒感動到哭了。
其實我挺老實的。一首歌曲不好聽,有多方面因素。演唱者沒水平,作曲家沒靈感,填詞者發(fā)神經,編曲的搞創(chuàng)新——不能單純歸結成演唱者的問題。雖說偶像泛濫,歌曲不好,有的因為是經紀公司逼迫作曲家改曲子——高音唱不上去就給刪了,低音唱不了也給改了。還有一些因素是作曲的本來就是沒多大水平的,各種人際關系找進公司的,或者有些資本大老板認為聽著差不多就行了。老板想,雖然曲子編得差,可它便宜??!就這樣雇了一堆沒水平的作曲者。
簽好字的專輯已經遞到我手里,老王對我一點頭,撤吧!我說,好!于是我倆就打算跑路,那神氣活現(xiàn)的偶像就叫住我們?!岸嗦犅犖覀兊母?,找個對象??!”年輕偶像說。
我的心被刺痛了。
那個女孩,究竟在哪里呢?
我們離開門后,老王哈哈大笑,我心情說不出的復雜。他把專輯取出看了一眼,夾在腋下,跟我說道:“你剛才沒看到那些姑娘們的表情嗎?哈哈哈,有意思極了!”老王笑得很張狂,附近的路人投來驚訝的眼神,令我無地自容,恨不得不認識他。可王明后的笑聲實在太大了,一下子吸引住大廈平臺前一位白衣少女的注意。
那少女回過頭來,驚訝地望著我們?!澳銈冞@是怎么了?”她問。
來人便是穆雪。
她柔順的長發(fā)落在肩上,兩只眼睛亮亮的。她見到我們,訝異的神色從臉上一閃而過,快步走來。我們仍舊是從特殊通道出來的,旁邊是一道狹窄樓梯口。我見到她,嚷道:“我們過去吧,擋別人路了!”穆雪這才停住腳。
王明后推著我的輪椅,一路癲狂地跑過去,到她面前將將停住。
“你怎么在這?”老王吃驚地問。
“你們呢?”穆雪微一側頭。
“唉,別提了!”王明后嘆口氣。
“你們倆這是怎么回事?搞得一身傷?”穆雪打量我們。
“——唉!別提了!”
王明后重重嘆口氣,這時候的沮喪要比之前情真意切許多。畢竟被許大小姐指派拿簽售,總比受傷好。不過,咱們受傷,許嘉莉仍然脫離不了干系。
穆雪可不清楚這些。
她歪頭看我,忽地一笑。
她的笑容很難形容,是一種好女孩的笑容。你看到她的笑容,并不會在意多漂亮,只會情不自禁地高興?!盀槭裁床灰??”她忽然問。
“我們被牽扯到一件很復雜的事中,被一群小混混打了一頓!”王明后說。
穆雪的笑容消失了。
她露出奇怪的神情:“復雜的事?還是關于程晴的?”
王明后一下子噎住了。他偷看我。我發(fā)言解釋:“也不是。臨江區(qū)那地方還有一些殘留的小混混,我和老王過去,受了連累?!?p> “那些混混呢?”
“派出所呢!”
穆雪凝視著我,點點頭。我望著她的神情,一陣恍惚。
“你來這里干什么?”我問。
“今天有漫展活動?!蹦卵┮汇?,旋即回答。這時候她已然露出微笑。
“漫展?”我問。
“恩?!?p> “今天不是那什么偶像明星的簽售會嗎?”這下子連老王都困惑了。我們剛剛從那個叫作TEE的偶像團隊的簽售會中出來,受許大小姐的邀請。自然再清楚不過了。
然后穆雪微一抿嘴,猛一搖頭。
“二樓!”穆雪說。
我們順著她手指的目光,看到一人高的廣告牌。那廣告牌黑白雙色底,涂抹著血紅的文字:“你的我的漫展”。廣告牌子的帆布在狂風中獵獵作響,陽光既冷又明媚,氣息中有種微妙的值得懷念的味道。
王明后低聲罵了一句。
我們就站在附近,竟然沒看到這廣告牌?!拔椰F(xiàn)在要過去了?!蹦卵﹩枺澳銈円??”
我和老王對視一眼。
因為許大小姐約定十一點見面。我們也沒想到這么快就從簽售會出來了,在這個廣場還要逛兩個小時,著實沒意思極了。與其苦挨著,還不如出去逛逛?!案浇须娞?。”穆雪怕我腿腳不方便,所以先說道。
“那就一起看吧!”我說。
國內的漫展還是老樣子,四邊都是賣本子的,還有一些其他周邊。逛漫展的大多數(shù)是妹子,偶爾也有男性coser打扮得風格獨特,長相大多也挺獨特風格。當然,也不乏一些好看的。穿著暴露的女coser旁站著一大堆宅男,就差沒流口水了,擠都擠不過去;長相帥氣一點的女生反串成男角色的情況多點,周圍則是一群女生,過去看一眼,容易被當作流氓。
所以漫展是個特別的地方。
真流氓打著亞文化的擦邊球肆無忌憚,普通宅男直接一拳被擊到社會底層。王明后一路偷窺漢服小姐姐,結果這姐姐樣的人物一扭頭,大碴子味的男聲就冒出來了:“看什么看?!”
王明后瞬間就要吐了。
他想起他弟,一直管不好的弟弟。
“我受不了了!”王明后跟我們說,“你們先逛著去,我去趟洗手間!”說罷,他急匆匆從人群中擠出去,沿著標識離開。穆雪有點手足無措,但緊接著就接過輪椅,推了起來。說實話,妹子雖然力量小,但比老王那家伙推得穩(wěn)多了。
我們兩人一下子陷入沉默中。
雙方都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原先老王在的時候,還能互相聊幾句,漫畫呀,學習啊,社會新聞之類??瑟毩粑乙粋€人和穆雪在,反而不知道說什么好——我不是那種一見到女生就口拙嘴笨的人,相反,我打小和女生關系處得就不錯??赡苁窃浗洑v的關系,說你家里窮,或者沒有父母,有的品行不好的男生就欺辱上頭了。女性多數(shù)有種天然的同情感,一聽這情況,反而更樂意幫忙,也關心對方的感受。所以我和穆雪沒話可說,倒不是男女性差異問題,就是單純的一種——時間仿佛被拉長的永恒感。
然而時間總有盡頭。
穆雪推著我到了會展的另一頭。只見緊急出口的大門旁,有兩個男人鬼鬼祟祟的,其中一位身著毛線衣,扎著紅圍巾,戴著金絲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另一位高挑瘦削,平頭醒目,小眼珠子滴溜溜轉,他不時把腦袋探出緊急出口外,問那位中年男人道:“寧虛他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