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兩三分鐘后，渡輪的發(fā)動機熄滅了。四下突然寂靜得可怕，只有迷霧不停卷積又舒張。這艘已經(jīng)上了年頭的老船借著慣性劃破墨綠色翡翠一般的止水，熟練地掉轉(zhuǎn)了船頭，停在了每個周二都會專門為它保留的泊位上。
渡輪的動作驚到了碼頭上覓食的鷗鳥，那些白色水鳥振翅四散、落入水中，卻像是隨波逐流的紙屑一般。
在放下船錨之后，之前與李炘搭話的那個船員從甲板一角抽出梯子，搭在了渡輪和碼頭浮島之間。
別的乘客開始陸續(xù)走出船艙，從李炘身邊經(jīng)過，魚貫涌向碼頭。這個一心只想逃離過去的男人自然并不急著立刻沖向未來。他下意識地又往兩手上呵了口氣、撣去風(fēng)衣上的水珠。他那單薄的行李就放在腳邊——窄窄一只黑色手提箱，只裝著換洗衣物、一把牙刷，和一本小說。
直到渡輪上只剩寥寥幾人時，他才提起行李箱，朝著碼頭的方向走去。
之前碰到的那個船員此時正站在梯級的一邊，若有所思地掏出香煙點燃。見李炘朝自己走來，他揮了揮夾著煙的手示意。
“來一根嗎？”
“謝謝，我不抽煙?！?p> 船員點了點頭，收起香煙盒?！澳憬酉聛砣ツ睦铮俊彼^而問道。
“我甚至想要問問你，你覺得我該去哪里？”李炘笑著聳了聳肩，“不開玩笑的話，你知道這鎮(zhèn)上有什么正經(jīng)地方在招收雇員嗎？”
船員吸了一口煙，瞇起眼睛，看向仍舊一片睡意惺忪的小鎮(zhèn)。“這種偏僻小地方也就招收些旅館招待、吧臺酒保一類的人。多數(shù)人到此的人都把雷奇安卡當(dāng)作中繼站，最終是想要翻山越嶺朝著訪問區(qū)的方向去的?！膊皇钦f人人都想要玩命賭一把、從訪問區(qū)走私出什么秘寶，從此衣食無憂。只是由于軍隊的駐扎和屢禁不止的探險隊云集，山脈另一端原本荒蕪貧乏的沙漠上倒是平地發(fā)展出了頗具規(guī)模的都市?！?p> “你是說瓦迪茲？”
船員點了點頭，用夾煙的手指了指漸漸遠(yuǎn)去的人群，劃出一道弧形的煙跡來，“你也看得出來，獨行的投機者很多，但也有很多人是攜家?guī)Э趤淼?。他們多是變賣了家產(chǎn)，想在新的土地上為自己和家人謀得更好生活的人?！疑a(chǎn)業(yè)，投機分子、軍官和冒險者集結(jié)的地方，也總是熱錢集結(jié)的地方。而這些拖家?guī)Э诘娜耸乾F(xiàn)實的，他們不指望一夜暴富，只是沖著商機去開餐館、小鋪，洗衣店，企圖在搶奪大蛋糕的家伙身邊分到微薄丁點兒蛋糕屑的人們?！?p> “你覺得我應(yīng)該去瓦迪茲？”
“城市越大，機會也就越多嘛。不是嗎？”言罷，船員似乎陷入了沉思，好半天才繼續(xù)說道，“只不過，你覺得這是迷信也罷，但我們一直有種很盛行的說法。”
“什么說法？”
“造訪區(qū)就像不幸者的磁鐵一樣。當(dāng)你的生活喪失了其余一切希望與動力之后，它會像潛意識一樣浮出水面，冥冥中引誘著你，成為你最終的歸宿?！贝瑔T將焼盡的香煙扔在碼頭上、踩熄余燼，“不知道為什么，你身上似乎散發(fā)著搖擺的氣質(zhì)，稍不注意說不定就會被吸引過去?！?p> 李炘仍舊微笑著，可這微笑似乎變成了不安的微笑。
“你看錯了也說不定?！彼卮鸬溃罢f實話，我是一個渴望安穩(wěn)與快樂的人。我不希望為自己招徠更加黑暗的未來，自然也不會主動去嘗試。”
“最好如此?！贝瑔T點了點頭。這時，渡輪上有誰招呼了一聲，似乎是要他重新回去幫手了。
船員最后拍了拍李炘的肩膀，登上了船梯?！翱偠灾?，不管你決定做什么——若是想遠(yuǎn)離不幸，那就遠(yuǎn)離造訪區(qū)?！彼嵵氐馗嬲]道，接著匆忙離開了。
李炘默默看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接著，他深吸一口氣，提起行李箱，朝鎮(zhèn)子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