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這座茶樓在城中可是鼎鼎有名,酒樓有如此規(guī)模都罕有,何況是茶樓。跟隨皇后娘娘的幾個捕頭,尤其是洛陽城的總捕頭楊朔,更是這茶樓的座上客,他知道這茶樓正經(jīng)的很,皇后要去,也沒有什么不可以的。
茶樓座東朝西,微彎的樓脊蹲著幾只鎮(zhèn)宅的神獸,不過這些神獸,并沒有像平常寺廟那般猙獰,在這茶樓前,反而帶了幾分飄逸之氣,顯然是出自大家之手。
入得茶樓,楊朔看皇后的眉頭不自覺的皺了一下,知道皇后娘娘不喜歡這里的熱鬧,忙頭前道:“娘娘,三樓應該清凈些?!?p> 武媚娘點點頭,若有所思的看了長高上的匾額一眼。
那匾額寬大方圓,上面黑底白字,天仙樓。筆法飄逸出塵,武媚娘對書法有些研究,看過很多大家的字,但這三個字,怎么看都能讓人有一種安寧幽靜的感覺,端的是神來之筆。
“真是個不錯的地方,彩云,你說是嗎?”
武媚娘笑了一聲,在眾人的眾星捧月之下,上了樓梯。
一上三樓,眾人的視野頓時開闊起來,三樓本來有幾個人,但見楊朔橫著眼睛,哪個還敢留下,都匆匆下了樓梯,倒是下面的店小二一陣抱怨,聽的武媚娘眉頭直皺。
撿了張干凈的桌子坐下,不一會兒,店小二拿了塊麻布上來了,嘴里還嘮叨著,伸手要給那女子抹桌子,突然感覺有些不對頭,定睛一看,不由得周身由內(nèi)到外都驚出了冷汗。
離他眼睛不足一尺的地方,橫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鋼刀,那刀刃顫動著,似乎隨時都要吞噬他的眼珠一般。
店小二用吃奶的力氣止住了自己的尖叫,雙腳抖動著轉過身來,看著刀的主人。
楊朔哼了一聲,收回鋼刀,輕聲怒道:“還不快去把錢明給我交出來,你是個什么東西,在敢上樓,我剁了你的爪子?!?p> 店小二唯唯諾諾的應了一聲,連滾帶爬的下了樓梯,砰砰的聲音不絕于耳。
“呵呵--”
看皇后突然笑了起來,眾人也都附和笑了一聲。
“你看到了吧,這,就是權利的好處。”
武媚娘猛然收住笑聲,看眾人都寒顫若襟,看著樓外的形形色色的人群,嘴上似乎是對彩云道。
彩云不敢搭話,她對這位皇后娘娘太了解了,他若是搭了這話,恐怕日后就安寧不得了。
這天仙樓的展柜錢明,原就是在安市助王瑋刺殺楊萬春的那個乾明,只不過回了大唐之后,他改了姓氏,白手起家,做起買賣來,如今也是大唐除了天下商行之外最大的商家了,他主要經(jīng)營的,是茶,米,酒等等關乎百姓民生,卻不似糧食那般敏感的瑣碎東西。
錢明這幾天剛好來了洛陽,雖然前些日子,他接到了王瑋的一封信在他看來有些莫名其妙的信,信中非常模糊的告訴他,不要去洛陽,可皇上來洛陽了,錢明就不得不來,自己在洛陽的生意最大,在長安有天下,錢明就在洛陽謀求發(fā)展,如今皇上來了洛陽,錢明少不得要來探探底。
“改了姓就算悖逆祖宗,哼?!?p> 錢明剛剛算了一卦,那算卦的先生,聽說他改了姓氏,就說他忘了祖宗,錢明心道:“自己還不知道是那個石頭里蹦出來的呢,以前指不定姓什么,如今孤家寡人,以后的宗族,都得隨了我的姓,如今我姓錢,那以后的子子孫孫都姓錢了。”
可他還沒有氣憤幾句,就被店小二找見,店小二委屈的說了一通,錢明就知道,恐怕自己今天有些麻煩了。
“女子,到底是誰?”
錢明上樓的時候還沒有想通,他萬萬想不到,召見自己的,會是當今國母皇后!
上了三樓,錢明眼睛一掃眾人,突然看見楊朔在后面垂首肅立,腦筋急轉之下,突然得出這個他萬萬想不到的結論,當下哪敢怠慢,匆匆跑上前,撲通跪倒。
“草民錢明,參見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p> 武媚娘看了錢明一眼,心頭一陣厭惡。這人給她的印象很不好,肥頭大耳的,不是太老實,就是太奸詐,而這樣一個商行的老板,自然應該是后者。
“錢老板,聽說你是這洛陽城里首屈一指的商家了,哀家找你來,是想和你談談如何經(jīng)商。”
武媚娘慢條斯理的說了一句,一擺手,楊朔心領神會,讓手下全部都退了下去,自己守到樓梯口,身子背了過去。
“不敢,草民只是做些小買賣,不值一提。”
錢明深通經(jīng)商之道,自然不可能在話里留下什么,洛陽城的人都知道,這城中有兩個人,你是不能和他們頂嘴的,一個就是錢明,這人說話文縐縐的,罵人不帶臟字,而另外一個,就是李世績府里的文書馮術征,那書生,簡直是刀子嘴。
武媚娘看錢明頭也不抬,心中有氣,手指上的戒指敲著桌面,當當作響??谥杏值溃骸板X掌柜不用謙虛,這天仙樓在哀家的眼中,比長安的天下酒樓還要繁華,想不到出了長安,我大唐還能有如此昌盛的地方,真是讓哀家大開眼界啊。”
錢明用手擦了一下臉上的汗,訕道:“娘娘說笑了,天仙樓只是相對于平常百姓而言,只是一個嚎頭,那里能和天下商行相提并論?!?p> 武媚娘哦了一聲,看他油鹽不禁,嘴上不由得有些嚴厲道:“錢掌柜還謙虛,您的生意可廣的很啊,蘇州的綢緞,登州的海鮮,哦,還有澤州--”
武媚娘話還沒有說完,錢明猛地跪倒,磕頭如搗蒜一般哀求道:“娘娘開恩,娘娘開恩?!?p> 錢明變化太快,武媚娘反而有些不適應,愣了片刻才轉頭道:“彩云,還不將錢掌柜扶起來。這成何體統(tǒng),是哀家說錯了什么嗎?”
錢明連叫不敢,自己爬了起來,確是再也不敢坐下,直直的站在左前。額頭滲出的冷汗也不敢擦了。
武媚娘看了他一眼,淺笑了一聲,從懷里掏出絲巾扔了過去。
“錢掌柜坐下吧,這里也沒有旁人。哀家和當今皇上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p> 錢明欠身坐下,心里卻暗暗吃驚,這皇后,難道打的是這個心思……
錢明是什么人,可以說是老奸巨滑了,演技一流。武媚娘剛說出澤州的剎那,他就想通了很多事,本來白手起家的他,自然少不了他人的照應,他原本在唐風,自然有幾個兄弟,如今經(jīng)商,得幾人想助,先前運了幾匹私鹽在澤州,這事兒肯定是上頭唐風首領,甚至是皇上默許的,如今皇后如此說,相比他并不清楚自己以前的身份。那她此來,恐怕是試探居多。
而如今皇后說了這句話,讓錢明開始猶豫起來,這話的意思可是有多種,如何理解,還需斟酌一番。
武媚娘并不知道這個錢明肥肥的肚子后面那顆活動的心里的想法,她今天的話已經(jīng)說到了,畢竟這是第一次接觸,武媚娘說的也不明朗,她調(diào)查下的錢明雖然和那邊沒有什么瓜葛,但她為人謹慎,自然不可能初次見面就推心置腹。
這也是巧合,錢明為了避嫌,避免自己以前的身份暴露,所以刻意在做生意的時候,避開朝廷親皇派的官員,反而和關隴士族的幾個大官有一些接觸,這反而讓武媚娘誤會了。
之后就是一些無營養(yǎng)的廢話,武媚娘說的隨意,錢明也虛與委蛇,一個政治家,一個經(jīng)濟學家,充分表現(xiàn)出了兩個人的特長,說東道西的,彩云聽著不明白,兩人卻津津有味。
在天仙樓坐了半個時辰,武媚娘才滿意的帶著隨從回了行宮。
………………
“皇后回來了嗎?”
李世績抬起埋在奏章里的頭,問身邊的人。
身邊的年輕人接道:“皇后已經(jīng)回宮了。娘娘只去了--”
李世績一擺手,合上一本奏章,一本正經(jīng)的抬頭道:“馮術征,皇后的行蹤,我做臣子的,沒有資格知道。切記?!?p> 馮術征拱手稱謝,看李世績臉色不太對勁,試探著問道:“大人,有心事?”
李世績默默的點點頭,他知道這個馮術征為人嫉惡如仇,是個正人君子,這人剛從京城被派來的時候,李世績還以為是皇上派來的探子,就給他安排了一個文書的職位。沒有想到這馮術征奇才,尤其是口才,只一年時間,就在洛陽城闖下名氣,人稱馮鐵嘴。那意思,他的嘴,沒有人能夠頂?shù)倪^。
口才好,自然能隨機應變,腦子自然就快,所以這馮術征幾年來在文職方面著實幫了李世績不少大忙,如今他一問起,李世績也不隱瞞,就把上午和皇后的一席話吐了出來。馮術征跟了自己六年,忠心不用懷疑,就算他是皇上的人,也只能說李世績心直口快而已。
馮術征聽完沉默了半晌,手中的禿筆轉了急轉,突然面色一寒,看了看四周,低聲道:“大人,看來您有必要注意一下皇后的行蹤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