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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里

十九、二叔家的小院

春光里 Loeva 4136 2009-12-02 23:03:47

    路家二叔并不住在后街上,早幾年前,他便在外頭賃了房子自住,路有貴無數(shù)次勸他搬回后街來,兄弟親戚間也好有個照應(yīng),他卻堅(jiān)拒了。

  春瑛跟在母親身后,穿過后街,直朝鬧市方向走,待走過一個街區(qū),又過了橋,才在一處胡同前停了腳。路媽媽回頭叮囑道:“記得來時的路了么?就怕你不記得了,我再說一遍,這里叫狗尾巴胡同,你二叔就住胡同內(nèi)左邊第二家。往后要送什么東西,娘還要叫你跑腿呢?!?p>  春瑛應(yīng)了,隨她走到一扇一米來寬的木門前,見門上有兩個門環(huán),貼著門神畫兒,已經(jīng)有些褪色了。院墻后伸出來一支杏花,綴著幾朵粉粉白白的含苞花蕾,惹來三兩蜜蜂飛舞。路媽媽握著門環(huán)敲了幾下,里頭傳來路二叔的聲音,得知是嫂子和侄女,忙跑出來開了門。

  二叔穿著灰色短褐,外頭披了件褂子,頭發(fā)隨意梳了個鬏兒,一副家常打扮。路媽媽見了,倒有些不好意思:“二叔才睡醒?原是我疏忽了,早該提前打聲招呼才是?!?p>  “早就起來了,不過是休息在家,便懶得收拾,是我失禮。嫂子在院子里坐坐吧,屋子里亂得很,也沒個落腳的地方。”二叔拿了茶具出來,利落地煮水泡茶,回頭見春瑛打量他的院子,便笑問:“怎么?幾個月不來,不認(rèn)得這里了?”

  春瑛沖他笑了笑,沒回答,只是四處看著。

  二叔的小院不大,二十來平方米的長方形空地上,種了兩棵棗樹和一株老杏。正面一明兩暗三間廂房,右邊又有一間小屋,左面搭了兩支竹竿,晾了三四件衣服,旁邊有一口窄窄的井,用石板蓋了,上頭放著一個半大簸箕,里頭有幾條咸魚,井邊排著木桶木盆。路媽媽坐在屋前擺放的其中一張木凳上,二叔又從屋里搬來一個小幾,好放茶水。

  春瑛探頭瞟了屋內(nèi)一眼,只看到房中有不少家俱,雖然平常,卻很有生活氣息,再看右邊的小屋,里頭有灶和水缸,應(yīng)該是廚房。

  春日的陽光照射到院中,映著粉的花,綠的葉,還有井邊的青苔,左廂房窗下散種了幾株?duì)颗;?,順著墻角往上爬,蔓延至屋檐下,?xì)藤上長出小小的綠葉,一陣風(fēng)吹來,夾雜著咸魚味和杏花香,葉兒微微一顫。

  春瑛幾乎是立刻便喜歡上了這里,母親一再催她回自己身邊坐好,她嘴里雖應(yīng)著,眼睛卻忍不住到處瞄,腳下的步子比烏龜還要文雅些。路二叔笑道:“嫂子讓她去吧,她向來喜歡來我這里耍。”又問:“怎么不把侄兒抱來?”

  路媽媽解釋:“小虎年紀(jì)小,怕吹了風(fēng),托給周大娘照顧了?!比缓蠓畔聝呻p新納的布鞋,又把春瑛重病后忘了前事的經(jīng)過一一說了,還道:“幸好她還認(rèn)得爹娘,小時候的事也影影綽綽地記得一些,重新教了個把月,好歹教回來了。虧得她病了這一場,困在屋里久了,倒老實(shí)了許多,平日里也肯幫我做活,說話做事也明白了?!?p>  “可見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的,嫂子放寬心吧?!甭范寤仡^看著春瑛,“即使忘了前事,到底還是春兒,一進(jìn)門就想起這里了,是不是?”

  春瑛早支起耳朵留意他們的話,聞言笑著應(yīng)了,假裝對咸魚產(chǎn)生了興趣,只希望他們不要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路二叔笑道:“怎么生份了許多?”春瑛心里一緊,見他不在意地回頭去跟母親說話,才松了口氣。

  路媽媽見了那些咸魚,便埋怨道:“你又吃這個?早該找個人回來照顧你了,上回給你說的那個姑娘,模樣兒雖普通,家事上卻極能干的,你又死不肯點(diǎn)頭。若是早日應(yīng)下,如今也能辦喜事了?!?p>  路二叔無奈地說:“嫂子,我如今還不想娶妻。你也知道我一年到頭常在外面跑的,娶了媳婦回來,倒丟她一個人在家,豈不是耽誤了?”

  路媽媽想想也是,不過怨念卻沒那么容易消失:“你也老大不小了,差事辛苦,不如想辦法轉(zhuǎn)回府里來吧?日子穩(wěn)當(dāng)些,說親時也便宜?!?p>  路二叔頭痛地揉了揉額角,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即便是要說親,嫂子又想給我說什么人?外頭的正經(jīng)人家斷不會把女兒許給我,若是府里的家生子兒……誰知道信不信得過?嫂子,我也不瞞你,我如今在大少爺?shù)紫伦鍪?,事事都要小心,萬一媳婦家里有什么心思,我防得了外人防不了自家人,豈不是麻煩?”

  路媽媽聞言也有些沮喪:“說得也是……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侯爺將你派給大少爺,原也沒什么可說的,可上頭傳的話,你怎么就不肯照做?如今人人都把你當(dāng)成是大少爺?shù)挠H信了,他們對付不了大少爺,還不能踩死你么?辛辛苦苦干了十幾年,若是到頭來又落了空,你又是何苦?”

  路二叔冷笑一聲:“這話嫂子卻不該說,我只知道聽主人家的話罷了。那些事也忒陰毒了,大少爺是好人,我又怎能下這個毒手?況且,若真是太太的意思也就算了,偏偏容不下大少爺?shù)膮s是那一位?!彼斐鰞蓚€指頭搖了搖,“就算是太太的意思,我還要提防日后出了事,被太太推出來頂罪,可如今這位算是什么?不是嫡,又不是長,沒有大少爺,那位子也輪不到他頭上!”

  路媽媽有些驚慌:“小心些!這話可不能叫人聽見!”她急急向兩邊墻頭張望。路二叔笑了:“嫂子放心,這前后左右都是空屋子,沒人能聽見。我就是覺得后街住著不踏實(shí),才搬到這兒來的?!?p>  “你又知道沒人能聽見?興許有人混進(jìn)來了呢?”路媽媽想起去年某個背地里說了二少爺一句壞話的婆子的下場,便打了個冷戰(zhàn)。

  路二叔笑笑:“當(dāng)然知道,這半條胡同都是大少爺?shù)牡胤?,只有這個小院是我自個兒掏的腰包,幾處院子的鑰匙都在我這里呢?!币娚┥┑纱罅搜?,便道:“嫂子,你當(dāng)大少爺真是笨蛋?不知道府里有人算計(jì)他么?哼,有人自己是小人,便以為別人也有貪念。大少爺自學(xué)辦事開始,便定了主意,如今不過是在府里幫襯著,等三少爺成了人,就分家出去了。平日里他不顯山不露水,也攢下些家業(yè),將來日子不會難過?!?p>  路媽媽嘴巴張得老大,半日才道:“我可沒想到,那位大少爺看起來和和氣氣、老老實(shí)實(shí)的,在侯爺面前從來沒直過腰,二少爺往他臉上吐湦沫子,他也笑笑就算了的,居然有這樣的心計(jì)?!我說……”她有些艱難地頓了頓,“這左近的地價可不便宜,你們別是在府里的事務(wù)上……做了手腳吧?要是被查出來可就……”

  “嫂子也忒瞧不起人了?!甭范逡荒槻恍?,“只有那位爺?shù)娜瞬艜眠@種不入流的手段。放心!大少爺在銀錢上一向是干干凈凈的,不過平時節(jié)儉,存下點(diǎn)銀子,讓我出門時順便捎帶些貨物,轉(zhuǎn)手賣了,一年也有幾百兩的利。這附近雖熱鬧,胡同卻不臨街,又都是舊屋,一個院子還花不到二百兩,算起來只一千有余。如今我先看著,等外頭差事閑了,再慢慢收拾起來,把后面那三個院子打通了重建,等大少爺分了家,就能住進(jìn)來了?!?p>  路媽媽一面聽一面驚嘆,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他分了家,你還住在這里……咦?春兒,你在干什么?”

  春瑛干笑兩聲,索性往旁邊的木凳上坐了,道:“我聽著有趣,娘,二叔,你們繼續(xù)說呀,我不會泄露出去的?!?p>  路媽媽瞪了她一眼,才繼續(xù)道:“二叔,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難不成……你想離了侯府,從此跟在大少爺身邊?!”

  路二叔沉默了一會兒,才苦笑道:“嫂子,我也不怕你笑話,這成天在外頭漂泊的日子,我也不想過了,只是為了以后打算才忍下的。哥哥害怕出了頭,會被打壓下來,連安穩(wěn)的日子都過不了,我又何嘗不怕?雖然咱們老路家的富貴,我是沒經(jīng)歷過,可小時候穿破衣服被人瞧不起的事兒我是記得的。府里如今都是那幾家把持著,我和哥哥再難出頭,可誰又愿意一輩子被人壓在頭上?哥哥嫂子想必也想過日后讓兩個侄女放出去,嫁給正經(jīng)人家吧?如今大少爺允了我,我跟他出了府,馬上就脫籍,仍舊替他打理產(chǎn)業(yè)。如果你們也能脫出來,又能過上好日子,難道還要待在府里當(dāng)家生子不曾?!”

  路媽媽還沒說什么,春瑛已大有知己之感了:“二叔說得對!我也總勸爹和娘,有機(jī)會就爭取一個管事的位子,將來立了功,也有機(jī)會全家放出去,可爹總不肯答應(yīng)!”

  路二叔詫異地望過來,春瑛頓覺自己魯莽了,忙補(bǔ)救道:“若是我們?nèi)叶寄芊懦鋈チ?,姐姐就能回來了,弟弟長大了也不用進(jìn)府去侍候人,這不是好事嗎?只要能一家團(tuán)圓,就算過得窮些,我們也有辦法克服的!”說完了,她小心地打量二叔的神色,心虛地想再補(bǔ)幾句,卻被對方重重地拍了拍肩膀,痛得差點(diǎn)叫出來。

  二叔笑道:“好孩子!難得你小小年紀(jì)就有這樣的志氣?!彼D(zhuǎn)頭去看嫂嫂:“春兒都能明白這個道理,嫂子想必也能明白,可惜哥哥總是顧慮這顧慮那兒的。嫂子替哥哥做個決斷吧?”

  路媽媽猶豫了半天,臉上變幻莫測,最后嘆了口氣,道:“這事兒我做不了主,你哥哥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先給我說說,你到底想怎么辦吧?”

  路二叔笑了,他今天冒險把這些話透露給嫂嫂的目的總算達(dá)到了:“其實(shí)也沒什么,先讓哥哥幫襯著,尋尋接貨的商家,等辦熟了,再托他別的事。大少爺那里我去說,哥哥是老實(shí)人,他想必不會反對。過個一年半載的,我再請大少爺給哥哥謀個別的差事,將來分家時,求了侯爺,把我們兩家分到大少爺名下。后面的事兒就容易了。”

  春瑛忙問:“大少爺不會反悔吧?二叔那么能干,他會不會舍不得放人?”

  “這個不怕?!甭范逍Φ?,“跟了他幾年,他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你們只管放心?!?p>  路媽媽又問:“那要是到了大少爺?shù)紫?,別人故意為難,又該怎么辦?咱們可不是主子,挨幾頓打,半條命就沒了?!辈还炙龝?dān)心,大少爺手下的人,做事總是艱難些。

  路二叔笑笑:“這個也不怕,府里還有太太呢。太太自有兒子,哪會容那位爺胡鬧?不過是老太太喜歡,她才冷眼瞧著,等著他出錯?!彼[了瞇眼:“其實(shí)當(dāng)年若不是侯爺帶回了大少爺,太太又生了三少爺,他便是府里最最金貴的小主子,他人又聰明,嘴又甜,才哄得老太太當(dāng)他寶貝似的,獨(dú)寵了六七年,忽然落了空,他才會變得這般刻薄??蛇@又如何?不是他的東西,他終究得不到。”

  春瑛低頭想了想,決定接受路二叔的建議,至少他跟自己家是親人,又一向要好,從分家出去的大少爺手里脫籍,與從侯府脫籍相比,無疑是前者更容易辦到,也比老爹謀管事職位再求出府的路子快得多。

  她轉(zhuǎn)向母親,正色道:“娘,答應(yīng)了吧?這不是比冒險求好差事更容易么?大少爺就算再不得寵,分家時求幾個人總是能辦到的?!?p>  路媽媽躊躇再三,咬牙道:“好!”但又擔(dān)心:“就怕當(dāng)家的不肯?!?p>  春瑛擠擠眼睛:“娘放心,這事兒咱們不急,慢慢勸他就是了?!敝灰L(fēng)險不大,她相信老爹還是會答應(yīng)的,更何況,一旦被派到大少爺手下,就算不想干,也會被逼著干的。

  她回頭看看二叔,路二叔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悄悄朝她眨了眨眼睛,兩人相視著笑了。

 ?。ú蝗菀装?,總算找到一條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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