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陶離隴西首城襄武不過百十多里,自南安郡出發(fā)亦不過半日,以這些戰(zhàn)馬行速這天天黑前就可抵達隴西,但偏偏沒有。
還才到南安郡首城豨道城郊劉武等就撞上兩撥匪類,這兩次的匪類首領不像那個長眼的徐鴻,只瞧見前隊寥寥十幾人,就呼嘯著騎著馬兒帶著隊伍殺過來,每次不足百人模樣。
發(fā)生劉武脫線事件后,從中陶離開時宗容便要求在前隊監(jiān)督。因此,這位謹慎冷酷的新部下堅持下劉武只好選擇后撤,然后回到本陣主力齊上。面對數(shù)百人的強大整容那些匪類只有落荒而逃,也毫無懸念的一個俘虜都沒逮著,一點意思都沒有。
馬念直抱怨劉武干嗎收宗容為臣下,這小子膽小如鼠冷酷無情毫無樂趣。
“打仗可不是圖痛快,”宗容冷冷反駁道,“我們以后有的是仗打,現(xiàn)在用不著為幾個蟊賊就冒險損失兵力?!?p> “兵力、兵力,”馬念大怒,“你這混蛋最沒人情味兒,弟兄就弟兄好了,兵力,呸!”
宗容也不跟馬念打口水仗,自顧自啃食干糧喝著壺內冰冷的渭河水。馬念罵來罵去見宗容不搭理他,只好憤憤的坐回干牛糞火堆旁啃自個兒那份食物。
夜深沉。
這天的夜營所有人等都分外小心,生怕那些不長眼的再度前來襲擊,留下守營的人數(shù)也較之前多出一倍,萬幸一夜平靜。第二天臨近午時他們才抵達隴西地界。
至此襄武到了隴西到了。
所有士兵振奮的心又默然變得平靜,畢竟更靠近涼州了。
照前例,主力繼續(xù)假裝牧民部落,在襄武城西北渭水河畔尋找一處合適營地駐扎。
襄武魏軍又在陰平一線損失頗大、照例只會盤踞城中,西北牧民營寨多如星斗,他們不會引人注意的。
馬念宗容帶領幾個弟兄跟隨劉武入城,蔣涭指揮馬志蔣筑等人構建營地,而劉魏,劉武叫他跟著蔣涭看蔣涭如何調動軍士整理營盤,華典也在幾個弟兄照顧下在附近草原游逛,順便尋找些從未見過的稀罕藥草。
襄武城中果真如同徐鴻所說到處彌漫著恐懼緊張的味道,涼州真正情況劉武在進入襄武城后也用一串五銖從城中酒肆小廝口中得到印證。
果然,涼州發(fā)生反亂。
為首的那人名喚禿發(fā)樹機能。
禿發(fā)樹機能,這個名字好生熟悉,劉武正琢磨著倒是馬念先大叫起來:“天啊,怎么是他!”虧得他知道輕重,用的是那口剛剛跟劉武學習勉強掌握的長安口音,結結巴巴的。
宗容干咳一聲。
馬念很不高興的白了宗容一眼,不再說話。
“這位大爺也知道那人啊?”襄武城內酒肆小廝笑道,“那可是位大人物,聽說手下有好幾萬人馬呢?!?p> 或許這個小廝并沒有察覺馬念話里有話,不過知道了最好也當不知道,有些時候若是想活得長久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知道得越多死的越快。
世間的事情從來都是很復雜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誰知道呢??墒?,有些話還是得問,即便是很容易泄漏行蹤也得問。
“小二哥,你可知道先零羌主營在哪兒?”劉武用盡可能平靜和緩的語氣低聲問道。
那個小廝面色錯愕,呆呆望著劉武張大嘴,宗容急忙再取出一大把五銖塞到那人手中,堆起笑容對那小廝道:“我們是從兗州來的客商,有點生意上的事情要去那兒?!?p> “啊,那個,那個……”小廝眼中閃露出興奮光彩,錢可通神何況凡人。
那十七八歲的小二一把奪過那些銅錢,貪婪的看著,又連忙小心藏起,生怕被酒肆老板看見,才低聲道:“先零部我就聽老人們這么說過,可我長這么大還從來沒見過一個先零羌呢?!?p> 眾人愕然。
一行人等姑且放下不快,先在襄武大肆購買各色必要物資,鹽巴、油、箭簇、弓弦、木料,特別是酒買了許多壇,之后離開這座城返回剛剛建立好的營地。
他們一回到營地,那些見著酒的士兵便一陣又一陣的歡呼,一個個搶著去搬運。
劉魏也笑嘻嘻迎上來對劉武表功,直說噓自己已經掌握扎營奧義,以后能獨當一面了。劉武不置可否,面色不佳,劉魏也察覺的到了,訕訕道:“父親,是不是孩兒說錯了什么?”
“沒事,不關你的事。”劉武搖搖手,慢慢走回最大的留給自己的議事起居營帳內。
跟著去襄武城的所有人臉上都沒有喜悅神色,看來的確不是自己的問題,劉魏這才放心了。他跟著蔣氏兄弟馬家兄弟等等一干人一起進入父親主帳內,那些跟著去襄武的士兵留下幾人在帳外把守。
本來是沒有必要,這些士卒不比那些臨時征召的平民士兵,因此即便身處魏境危機四伏也不會逃亡,他們都是可靠的。不過宗容堅持要這樣,就像他堅持不能讓劉武的所有部下都加入議事,不允許所有人都知道軍隊下一步的計劃一樣:軍中必須有軍法軍紀,就算是對宗容極度蔑視的馬念也無法反駁,因此舉凡議事,門首還是有幾個士兵在大帳外面看著。
帳內狹窄空間中密密麻麻坐著,議事開始。
一臉郁悶懶得說話的劉武向宗容招招手,示意讓他把情況說一遍,宗容雖然有些不愿,看了看馬念還是說了,聲音輕柔和緩,充滿無奈:“諸位,剛剛我們從襄武得到的消息,先零羌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到襄武這邊來了。”
“這有什么?”劉魏不以為然的望著宗容道,“他們也許還在西邊嘛。他們?yōu)槭裁匆欢ㄒ较逦溥@邊來呢?!毙⑽阂荒樸露?p> “少將軍您有所不知,”宗容苦笑道,“再往西邊就是西羌領地,特別是燒當羌勢力極大,身為東羌的先零是不愿也不可能到那邊去的。而且襄武以前是先零羌交換畜類的集市,再說這一代水草很是豐美,他們怎么可能全然不顧?這些年來這兒暫住的羌部數(shù)以十計,昨天我們才離開的那個部落更是西羌中的白馬羌,在下大膽推測,這個白馬羌已然代替先零控制住這片草原了?!?p> 劉魏聽得稀里糊涂的,他連忙叫道:“慢點慢點,我怎么沒聽明白,您到底說什么意思?什么控制不控制的。您直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宗容搖頭嘆息道:“先零羌很有可能沒落,已被其他的羌部吞并。怪不得前些日子探訪各處村寨,氐族的找到不少,其他羌部的也找到些,就是沒瞧見一個說自己是先零羌的村寨。我們都到了南安郡了,那邊也沒有先零的消息。本來我還以為是我錯,到這兒或許就能打聽到的,結果……哎!”
只有這個可能會導致那些本來算先零羌的羌人再也不提自己是先零羌,這是馬家兄弟最不肯相信又不得不接受的可能,所有人沉默著。
東羌名門種號先零竟然沒落至斯。
此后六七日,劉武等人在隴西郡四處尋訪。
果然,絲毫沒有找到先零羌的消息,只找到一些人數(shù)極少、毫無利用價值的末流小羌種。
西邊的戰(zhàn)局還不明朗,但是據(jù)越來越多的消息稱,魏軍暫攝護羌校尉一職的師篡似乎沒有足夠的謀略才能制壓西北亂相,這本是大好時機,可現(xiàn)在還是沒機會招募兵員,劉武手中的仍然還是那區(qū)區(qū)幾百之數(shù)。
先零消失,馬氏家族子弟們一個個哭喪著臉,再無先前熱血澎湃的激情。
三月初二,一行人等重返折返東邊,這讓劉魏和馬氏兄弟們都有些想不明白為什么不繼續(xù)往西走,不過蔣涭和宗容都默認,眾人也只得服從。
三月初四中午,隊伍再度抵達襄武,還是老地點扎營,這次劉武沒去襄武,而是宗容帶領一些弟兄前去采買酒水雜物。食時前后,宗容馬念回來。馬念一見到劉武就大聲嚷嚷:“表哥你也不直說,賣這個悶葫蘆,你想見的人我們帶回來了?!?p> 除了計劃內的酒水等物之外,還有三個人也跟著來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兒,一個二十來歲年輕小子,一個隨從。只有那個隨從劉魏隱約看清了,分明就是那個前些日子被眾士卒按倒在地、跪地求饒的瘦削男子。
小老頭兒一見到劉武,連忙跪倒在地,淚眼朦朧哀聲道:“南郡遺臣徐寵拜見侯爺,臣翹首以盼數(shù)十年,總算是,總算是……”
說到這兒泣不成聲。
眾人恍然,原來重返襄武就是為了這個。
宗容面無表情,只嘴角掛著一絲冷笑,直向劉武丟眼色。見劉武還是不懂,便清清嗓子堆起笑臉,轉身望著老兒笑嘻嘻道:“老人家無需多禮,我家主公很好說話的,他也不喜歡這么繁縟禮數(shù),您請入帳,我們慢慢細聊?!?p> 接下去無非是毫無新意的孤臣敵國求生記,什么落草為寇是迫于無奈啊,什么平生沒做什么極惡之事,此外時時刻刻想重歸故土,想重歸大漢帝國治下,一套一套的。
劉武也被感動了。
最終,劉武邀請老先生和其侄和部下留在營地吃東西。
宗容在劉武起身去方便跟隨,離開大帳后見機拉住劉武,急切道:“將軍,您好糊涂,他們是什么人?他們是匪類,要是他們真的想重歸大漢為什么這么多年都沒回去。他們分明都是些見利忘義的小人!”
劉武一陣心驚,慢慢點頭。
“你在背地里說人家壞話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為,”身后突然響起徐鴻的聲音。
宗容大吃一驚,卻原來徐鴻也是打算出來方便的,離得不遠。偏偏宗容一時氣急忘記壓低聲音。
徐鴻笑瞇瞇的走到劉武宗容面前,笑道:“我那個叔叔一口幼稚謊話騙騙幾歲的孩童還行,騙您這樣身邊有謀臣指點的大人物可騙不過去。沒錯,這位姓宗的兄弟說的對,我們想加入您還不是希望日后能榮華富貴,不過這位宗兄弟你恐怕也是這樣吧?”
宗容語塞,囁嚅許久才說了句:“我們不一樣,我的家族在蜀中,我是絕對不可能出賣侯爺?shù)?,你們呢?!?p> “這是什么話?”徐鴻冷笑道:“出生蜀中一樣出賣帝國的可不少吧?”他又望著劉武道:“侯爺,說句實話,您到現(xiàn)在名震天下整個大魏帝國聽到您就頭疼,您的腦袋也很值錢呢,至少也值個幾百兩黃金,也夠我們叔侄花一陣了。可是我們叔侄知道您可不止這點錢,這點錢只夠打發(fā)叫花子。而且,”他一臉兇狠道:“他們害死了我祖父叔祖父,連我父親都是那些該死的魏國商人害死的。讓我跪到他們面前感恩戴德感謝他們將我一族殺個精光么?”
宗容無語,劉武也無話可說。
“侯爺,我剛剛聽說您的事情,前些日子剛剛從蜀中傳來的消息。您不愧是昭烈皇帝的血脈,就為了那個許氏家的小丫頭向您磕頭求救一時沖動答應了,你就真的肯想盡一切辦法幫助他們。果然是一諾千金,不,堪比萬金啊?!毙禅櫿f道。
劉武莫名其妙,怎么蜀中的事情這么快就傳到北方了,而且這些事情都是秘事,蜀中照例不該許多人知道的。正疑惑,徐鴻笑嘻嘻道:“您不用想了,難道您還不明白么,興勢山苦守、穿越十萬軍、劍閣伏擊、江油攔截、堅守涪城、逼死鄧艾,最后大手筆漢中救援,您已經是蜀漢第一名將。您的一舉一動自然有無數(shù)的人關注,有許許多多人會幫您宣揚。您信么,只要您愿意,現(xiàn)在您回到蜀地皇帝再也拿您沒辦法了,會有無數(shù)的百姓追在您身后高呼興豐侯萬歲?!?p> 宗容啞然。
“沒錯,這樣有什么用呢?”劉武淡淡道。
“那你想奪回屬于你父親的東西么。”徐鴻厲聲道,“興豐侯,你告訴我,你到底想不想?”
劉武無語,許久才道:“奪回又有什么用?現(xiàn)在的蜀中只剩下半壁河山,就算奪下也不過苦守而已?!边@是他思慮了許久的結果,從蜀中自己情況還不太妙之前就是這樣想的,現(xiàn)在依然如此。
徐鴻點頭,臉上滿是微笑:“果然不愧是名將!在下不才,愿奉侯爺為主公,還望侯爺不棄?!闭f罷跪到在地一拜。
也不等劉武反應過來,又說道:“主公,臣雖不才,不過在隴西漂流數(shù)年很清楚隴西情況。而且臣叔侄倆還有一百五十名嘍啰。”說到這兒他壓低聲音,“主公但有什么為難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只消告訴臣,臣會命令這些嘍啰幫您辦妥的?!?p> 宗容厭惡的望著徐鴻,許久方才回轉過來望著劉武道:“將軍,他說的是對的,您是該有個人專門給您做那些事情了?!?p> 劉武沉默,徐鴻略有些失望,就在他打算開口再度勸說前,劉武終于開口。
“你愿意留下就留下吧。”
徐鴻大喜。
宗容輕輕感嘆著閉上眼,他心中漫溢著淡淡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