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又一巴掌落在覃光寧臉上,覃光寧紋絲不動。
“你個不仁不孝的東西,我要去官家面前告你,看你還做官做的成不成?!崩戏蛉舜嗽挷皇情_玩笑。
覃光寧突然笑了出來,滿是悲涼,“兒子自小就知道娘不疼我,自然不會疼兒子的孩子,要告便罷,有這樣想殺孩子的母親,兒子自覺無地自容,兒子這官不做也罷。”
“好好好,你不要以為覃家沒有你就要塌了,明日你就辭官,給我從這個家里滾出去,我沒有你這個兒子?!?p> “恕兒子不能辭官,若兒子一味順從母親,覃家危矣?!瘪鈱幷f完磕了三個響頭,“兒子既是覃家當家主君,對覃家負責,母親上了年紀該是好好享享清福,兒女之事莫要操心了?!?p> 老夫人滿臉的詫異和不解,對覃光寧的說辭一片空白,他竟然頂撞了她。
“好好好,你是覃家主君,我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樣來?!闭f著老太太坐了下來,指著秋月、覃予母女,“我與她們兩母女,你選罷?!?p> 覃予詫異,她本覺得老太太出身不高所思所想不過是穿衣吃飯,可這句話可就徹底將覃光寧對她的孝順給斬斷了,覃光寧要是出事,覃家可就徹底塌了。
我朝以仁孝治天下,老太太就是捏準了這一點,覃光寧只要一日還在做官。
他只能要孝。
覃光寧想起外面的流言,想起東京小報上的折辱,覃家墮落至此,何嘗不是他這個主君無能,上不能奉養(yǎng)尊長,下不能潤養(yǎng)子女。
再這樣下去,覃家必定內(nèi)外腐蠹,亂家禍族,他心中對老太太十分的敬重涼了七八分接老太太的話,站了起來,“來人?!?p> 玉秀堂門外跟來的幾個小廝聽到聲音齊刷刷進屋。
“去找個人伢子,這些個刁奴每人二十杖,遠遠的發(fā)賣了,再挑些新的人來伺候?!瘪鈱幏愿赖馈?p> “主君饒命,主君饒命,奴婢們再也不敢了,老太太,老太太您救救我們,我們都是......”欺負覃予的婆子們還沒說出后面的話,角媽媽一個箭步上前,狠狠甩了當頭婆子的幾個耳光。
“反了你們了,敢對大姑娘動手,欺主的奴才活該被打死?!?p> 婆子們哭喊著不敢再說,只一個勁兒求老太太救命,小廝們連拖帶拽,老太太氣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睜睜看著。
覃予擦了擦眼淚,看著種場面,真是痛快,這個世上敢欺負她的人定然不會有好下場。
“住手?!崩咸莺菖牧讼伦烂?,顯然氣得不輕,這已經(jīng)不是覃予被打的事兒了,而是成了老太太和覃光寧之間的斗法。
老太太心里也慌了……
小廝們不敢再動。
全氏也大氣不敢出,以前都是老太太一手遮天,如今覃家的天要變了嗎?
“我院子里的婆子我看誰敢動?她們不過是去勸架,人人都看到了是二丫頭動手,抵賴給婆子們,她們是無辜的。”老太太還是忍不住維護,畢竟老太太真正的心腹婆子不多,信得過的也就那么幾個。
覃瓊玉聽到老太太那么說就是要她認下所有,轉(zhuǎn)臉哭倒在全氏懷里,覃予父母都在身邊,還有盧家可以遁走,敢得罪老太太,她只有全氏,在老太太面前討生活,她可不敢。
“母親,剛剛那些人搶了我的首飾,其他的不打緊,要緊的是盧家祖母給我的滿春紫翡鐲子還是盧家老夫人的陪嫁,價值連城,要是找不到老夫人一定會問?!瘪杩刹粫p易讓老太太把鍋甩走,拽著林秋月胳膊,假裝著急道。
覃予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覃光寧聽在眼里,“那就搜身,人證物證之下看這幫刁奴是這么抵賴的?!?p> 說完,在覃光寧的雷霆之怒下,都不用人搜身,婆子們邊求饒邊紛紛拿出從覃予身上扒拉下來的東西雙手奉上,瑤媽媽一件一件收了回來,捧在覃予面前給她辨認,都是覃予在盧家?guī)Щ貋淼氖罪?,包括那只滿春紫翡手鐲。
“是了,都是這些,勞煩媽媽清理一番,這些臟婆子拿過的我嫌臟?!弊C據(jù)確鑿呀。
瑤媽媽應下,小心翼翼將東西包好,放在懷里,單是一個滿春紫翡價值何止千兩,就連老太太也沒有想到覃予竟然還有這般值錢的東西,也更加沒有想到那些個婆子自作主張竟然貪財?shù)竭@個地步,如今想救也無力回天,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廝們將人拖了下去。
“母親院子竟然還有這般刁奴,兒子便幫母親處置了,免得臟了母親的院子,前些日子聽說盧家、林家送來給予兒的東西都被人昧下,可有此事?”覃光寧后面這句話說給全氏。
全氏如今也是六神無主,覃光寧現(xiàn)在都敢跟老太太對著干,三房又算得了什么?
“是我疏忽了,近來家事大多都是四弟妹在看管,下人們辦事我確實不知啊,回去之后我一定嚴查?!?p> 同樣都是活了幾十年的娘們,全氏也很有眼力見兩邊不得罪,等著老太太發(fā)話才敢將掌家權(quán)這個燙手的山芋給交出來,咧著嘴兒朝著老太太笑。
掌家權(quán)現(xiàn)在還還有黃氏在爭,自從黃氏親姐在南平伯爵府掌家之后,黃氏也有了掌家的念頭,就連老太太最看重的全氏都被黃氏壓了下去。
從一開始,全氏千方百計弄到掌家權(quán)之后,才知道覃家賬面有多難,老太太還處處掣肘,銀錢什么的更是管的死死的,就連廚房采買個雞蛋都要來玉秀堂對幾遍賬,下人們一丁點兒油星子都撈不到,辦事也是怨聲載道。
全氏拿著掌家權(quán)前后不是人,雖然有些小利益可賠的也多,就連陪嫁的家底兒二十畝上好的水田短短一年都給賠了進覃家,再這樣下去非得要了命不可,俗話說掌家三年貓狗都嫌,全氏早就不想做家婆。
得了這個機會,何不趁早早收手,“媳婦確實不是掌家的料,愿將掌家權(quán)交出,還請母親收回掌家權(quán)?!?p> 覃家家徒四壁,全氏掌家雖然得了個好聽的名頭,可摳的連臉面都不顧了,老太太也沒有任何進賬,這些日子黃氏私底下有意無意說起林秋月嫁妝的事兒,全氏也暗示過不想掌家,這幾日更是連炭火都換成了白碳,今日的做法也只不過有意將掌家權(quán)還給林秋月,林秋月有錢,正好貼補覃家。
只是,若還能跟以往一樣最好,掣肘林秋月,老太太才有錢進口袋,想到這里,老太太想起黃氏說過的話,林秋月嫁妝多,萬分不愿林秋月掌家如今這個大兒子明晃晃站在林秋月身邊,掌家權(quán)若是不給林秋月恐怕騎虎難下。
“你看看你辦的這是什么事兒,一個家都管不好?!崩咸聪蛄智镌拢萍覚?quán)給她無所謂,但覃家得牢牢掌控在玉秀堂,“還是你來掌家,每日來我這里領(lǐng)對牌鑰匙。”
覃光寧臉色更黑了,“掌家就要有掌家的樣子,哪里能勞累母親幫忙看管,我這大娘子能應付得來,?!?p> “你......”老太太氣的噌一下站了起來。
“兒子攜妻女告退?!闭f完,覃光寧不顧老太太那驚訝的說不話來的神情,帶著林秋月、覃予離開了玉秀堂。
屋子里又安靜下來,覃瓊玉又看不懂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要是平日里,老太太說什么覃光寧無有不依的,怎么今日這么硬氣?全氏也有點嚇到了,閉上了嘴巴,不敢在出聲。
覃予拖著覃光寧那長長的披風,摟著覃予和林秋月,一家子就這樣出了玉秀堂,林秋月心氣兒終于舒暢了一回,覃光寧這么多年以來第一次站在她們母女這邊,扶著慘兮兮的覃予,林秋月心里百感交集,喜悅、悲傷、無奈、愧疚......說不出來的情緒蜂擁而至。
“父親,您......”覃予心里也五味雜陳,在這個世間對她真心實意的人盧家老夫人算一個、林秋月、覃光寧也算一份。
覃光寧出了玉秀堂神清氣爽,從未有的灑脫,“若不是覃家主君、老太太長子的身份職責,為父一定帶著你們母女分府別居,日子嘛,苦點沒關(guān)系,重要的是一家子平安康健?!?p> 覃光寧說著哈哈大笑了幾聲,掖緊了覃予身上的大氅,快步往荼蘼苑走去。
覃予羞愧著低下了頭,覃光寧比她想象的要決絕,倘若不是覃家長子這個身份,覃光寧是真的分府別住,她也更加能放心林秋月掌家,有了一家之主撐腰,肯定會比以前順利。
到了荼蘼苑,錦媽媽伺候覃予換衣服的空擋,覃光寧圍著屋子轉(zhuǎn)了兩圈,屋子里燒的是白碳,雖然不是很暖和,但也不冷,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覃予從盧家?guī)Щ貋砟莾蓚€大女使都不在。
林秋月解釋道,“那個叫竹月的這幾日得了個小風寒,怕傳給阿茶,沒讓她來伺候,梅染今兒給你報信之后回將軍府給老夫人報平安去了,孩子回來了七八日,盧家老夫人每日派人來問兩三遍?!?p> 覃光寧終于在正廳排椅上坐了下來,緊挨著林秋月,荼蘼苑看來又得空著了,“這個年注定是過不安生,今日把她送回盧家吧,孩子還小,盧家那邊清凈不必提心吊膽,你也能騰出手來收拾府中上下?!?p> 林秋月蹙了蹙眉,不情不愿,可又能怎么辦?
覃光寧給日照使了個眼神,日照退了出去,帶走了所有下人,覃光寧才側(cè)著身子把手放在林秋月手背上,明白林秋月心里所想,他又何嘗不想這個女兒,可現(xiàn)在的覃家還不足以讓覃予安枕無憂。
林秋月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孩子在家一日,我這心里總是提心吊膽的,夜不安寐,一想到時時刻刻都有把刀懸在孩子頭上,是我這個做娘的沒用,只能請求盧家庇護一二?!?p> 覃光寧重重嘆了口氣,“也是我這個做爹的護不住她,也不怕你笑話,我自小呀老太太就不疼我,吃的穿的都是先緊著下面那幾個弟弟妹妹,忽視了我?guī)资暌簿瓦^來了,阿茶不受老太太待見也在情理之中,你不必自責?!?p> 又道,“覃家如今不復往日光彩,委屈你們母女了,當下最重要的是打理覃家上下,你只管放手去做,這些年我也知道你,是個能干的,不過是老太太把權(quán),你束手束腳的,如今覃家掌控在你手里,覃家上下好了,阿茶才能在家住的時間長些。
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孩子去盧家住著也好,盧家老夫人能教給予兒的東西是我們遠不能及的,盧家前身是世襲罔替的晉北侯府,對孩子將來也是有大大的好處,你能明白其中的利害?!?p> 要是以前,林秋月都不敢想覃光寧回對她說出這樣一番話,更不敢想在老太太面前懦弱了一輩子的覃光寧能站在她身邊支持她。
覃予換好衣裳,出來看見覃光寧與林秋月你儂我儂說著話兒,茶座開水滾燙,一支待放紅梅點綴其間,她不忍打破這等美好。
覃光寧最終不負所望,選了一條最好的路,覃家諾大的府邸,盤根錯節(jié)的名門,敗落至今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規(guī)矩不成規(guī)矩,勾心斗角謀求算計,外面不曾殺進來,里頭已經(jīng)腐爛生蟲,這樣的家族又怎么能不敗,想要枯木逢春,必得大刀闊斧的挖其惡瘤,砍其腐蠹。
至于老太太,覃予低眉輕輕轉(zhuǎn)著手腕上那對滿春紫翡叮當鐲,上一世,老太太早就謀算好入蜀,去四兒子覃光良處養(yǎng)老,覃光寧被流放后帶著四房一家和覃家所有的財產(chǎn)去了蜀州,現(xiàn)在所居的覃家老宅也在老太太不聲不響中兌給了當鋪。
覃瓊玉和覃光順死后,最后三房只剩下三嬸嬸全氏和六寶住在三嬸嬸陪嫁的一處只有兩間草房的莊子里種田、漿洗過活,過的還不如三房的妾庶。
那時她落入溫家,自顧不暇,這些也是死前聽溫家的下人辱罵她說的,三房欺負過她,她還因此幸災樂禍,現(xiàn)在想來真是愚鈍。
含春耳語情切切,歸根連枝煙火濃,已經(jīng)邁出了第一步,后面的便不難了,老太太既然想去四叔父身邊,那便去吧,礙于祖宗人倫嫡長奉養(yǎng)不便,她便為老太太掃清障礙,用不著等到爹爹落罪,有她在,覃光寧不會如上一世一般。
她嘴角含笑擁著狐裘站在臥房門口靜靜看著,覃光寧率先發(fā)現(xiàn)了她,見她精神頭很好,向瑤媽媽細細問了問身子骨,確認并無大礙才放心。
覃予陪著覃光寧、林秋月吃了飯,林秋月張羅著把覃予送回盧家的事兒,打算日落前把她送走,已經(jīng)派人給盧家透了信。
梅染遲遲才從盧家回來,聽說了覃予被打的事兒,又查看了朱雉的傷,怒氣沖沖的丟給朱雉一小罐子祛瘀化痕的小藥膏,一句話不說一個好臉色沒有,也不在呆在覃予身邊伺候,收拾回盧家的東西弄出來的聲響怪嚇人的。
朱雉端著茶果點心,眼珠子沒有離開過梅染身上,目光隨著梅染身影在屋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與覃予相互指著對方說兩句好話。
梅染這是真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