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霍驀然停下,手里初初玉化的核桃‘咔嚓’一聲碎成兩半,“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繼續(xù)給南北鋪子施壓。”
福伯倒吸一口冷氣,“南北鋪子從始至終并無招惹,您這手段也太卑鄙了些,就算最后南北鋪子歸誠,日后也不好相處啊,世子爺,這兒可不是西三州,在東京處處都是軟刀子?!?p> 蘇霍咧著嘴,東京自然不是西三州,這個看似盛世繁華,肆意灑脫之地,實則處處玩弄人性。
玩笑道,“更卑鄙的小爺我還沒使出來呢?!币皇菫榱俗岏枘茄绢^心愿誠服為他效力,直接以田茶真實身份威脅她,不來的直接痛快?
福伯倒也置信蘇霍的話,更卑鄙的手段還沒使出來。
西寧周邊幾個州總有悍匪出沒,那些個土匪基本都是些第戎、抵羌邊民游牧散戶,蘇霍可是西北三州出了名的橫行霸道,自能騎馬耍刀開始,西邊幾個州府的土匪被他追著打,威逼利誘、綁架斗牛什么卑鄙手段沒試過?今兒個西北三州最出名的悍匪頭子就是他西寧世子。
可在西三州再豪橫到了東京也得安安靜靜老老實實的做個乖孩子,每日進宮點卯。
“南北鋪子的人最近可有什么異常?”蘇霍不太相信田茶會沒有任何反應,任人宰割。
福伯仔仔細細想了一圈,“并無異常,要說跟平時有什么不一樣的話,就是余閻浮打聽到您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百花樓,去過幾次,跟關(guān)姑娘走的很近,有給關(guān)姑娘贖身的打算,只是關(guān)姑娘對余閻浮閉口不談,我追問之下,只得到‘只是故人’四個字,關(guān)姑娘還求世子不要讓余閻浮卷進那件事里?!?p> 照影負責盯著覃予的一舉一動,每日里不是上學塾就是盧家。
要不是照影曾經(jīng)潛入過滿月洲,確認過覃予便是田茶,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覃予這個老實本分的大家閨秀竟然是田茶。
蘇霍顯然摸不清覃予的意思,看向照影,照影拱手,“覃家大娘子這幾日病了,并無異常?!?p> 蘇霍早就把覃家那點內(nèi)宅之事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還真是覺得覃予這丫頭為人清明爽朗,掌家權(quán)說扔就扔,倒是一點都沒有被權(quán)力金錢蒙蔽了雙眼,真是個怪丫頭。
“這倒是有意思。”蘇霍頓時來了興趣,今日非得往百花樓走一遭。
福伯親自去了含福巷,余閻浮正愁怎么跟馬家談合作,機會正好找上門,還是百花樓,今日正好要去百花樓辦點事兒,所以想都沒想,一口答應下來。
東京,夜里才是最熱鬧的時候,街道、店鋪燈火通明,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晝一般,人們?nèi)宄扇汉炔?、聽書,各種小吃云集在鼓樓腳下,在夜色里,在水霧蒸騰的光影里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酒肆,茶鋪慢慢開始坐滿人,燈紅酒綠。
東京中軸街道,百花樓燈火裊裊,溫柔似水,酒曲唱罷戲本登臺,蘇霍站在二樓迎街雅閣窗邊,把酒聽曲兒,逍遙快活。
“家主?!标P(guān)風眉曲罷,半抱琵琶半遮面,在蘇霍身后屈膝禮了禮。
余音猶在,蘇霍嗯了一聲,“不錯,有進步,不愧短短兩三個月就成了百花樓頭牌。”
關(guān)風眉走近蘇霍,“多謝家主成全......”
“別急著謝,小爺我從不做賠本的買賣,你我各自為營各取所需罷了,兩年之內(nèi)那件事成不成,還得看你的造化?!?p> 關(guān)風眉頷首低眉,恭恭敬敬說道,“妾走到了這一步,已無回頭路,但愿打草能驚蛇,十年前的冤案能了結(jié)最好,不能了結(jié)也罷,妾十年都等了,不差這一兩年?!?p> 蘇霍聞言,關(guān)風眉內(nèi)心復仇昭雪的渴望強烈,今日看來似乎她心里的火焰出現(xiàn)了搖擺,或許這是好事,十年前的事兒,如今做的再多也只不過是碰運氣罷了。
關(guān)風眉才情絕世無雙,琴棋書畫造詣頗高,只是放不下心中怨恨,把她困住了,不然她定能成為繼玄機之后南梁第二位風采絕世的灑脫之人。
幾十年前的玄機,蘇州富商玄家之女,自小便是最離經(jīng)叛道之人,才情絕世無雙,仿佛這世間對女子所有的枷鎖對她毫無作用,十五歲投身青樓,唱、跳、曲、詞流傳于世,民間一度只知名妓玄機,不知玄機乃是玄家女。
對于天縱之女玄機來說,燈紅柳綠之下,推杯換盞之間,無一人與之比肩,無一人相知,縱有千般才情又如何,這世間太過落寞,最后一次出現(xiàn),她一葉輕舟,泛于洞庭湖面,從此不知所蹤。
蘇霍本想著讓關(guān)風眉泄一泄心中復仇的怒火,三個月之前才答應讓她從洛陽來到東京,一了心結(jié)。
“自古才子惜佳人,你若是放下心中執(zhí)念......”蘇霍沒再往下說,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關(guān)風眉滿門被滅之仇,又當如何?“你放心去做吧,余閻浮現(xiàn)在對我有用。”
關(guān)風眉心中一塊大石頭總算是放下,馬石谷既然如此說,也算是讓余閻浮不再涉足她的事兒,只要不把余閻浮卷進來,什么都好說。
“謝家主成全?!标P(guān)風眉后退了兩步,雙膝跪地給面前的人磕了個頭,“家主可需要妾做什么?”
“我最近想把南北鋪子盤下來,余閻浮正是南北鋪子掌事,罷了,用到你時你也躲不掉?!碧K霍眼角瞥見樓下余閻浮進了百花樓,嘴角勾了起來,“說曹操曹操到,解鈴還須系鈴人,你去見一見罷。”
關(guān)風眉抬眼。
蘇霍,“去呀,看我干什么?余閻浮見過我身邊的人?!辟Q(mào)然出現(xiàn)在關(guān)風眉身邊不太合理,他也不想過早暴露太多信息給田茶。
“妾,明白了?!标P(guān)風眉起身,抱著琵琶開門出去。
突然,“走水了?!币簧@叫,百花樓頓時亂作一團,蘇霍心里一驚,怎么這個時候走水?估摸著一盞茶的功夫,百花樓逐漸平靜下來,照影推門進來。
“不好了,是刺殺關(guān)姑娘的人,混在食客里,關(guān)姑娘一出現(xiàn),有人引火制造混亂,傷了幾個,沒出人命,只是余閻浮也在,替關(guān)姑娘挨了一棍子......”
“沒想到這么快,是什么人?”
照影搖了搖頭,“暫時不知,我們的人傷了刺客,正跟著,順藤摸瓜?!?p> “先回吧,告訴關(guān)風眉,既然捉到了尾巴就咬死了別松口,拖一拖府衙的時間?!碧K霍說道,得在官府來人之前離開這個地方,他的身份現(xiàn)在不好暴露。
“是?!闭沼耙臼郑斚掳言拵Ыo關(guān)風眉,趕在官府來人之前牽著蘇霍的小毛驢走了。
盧家......
張凈有才進門一個多月,當聽到盧枡把林秋陽兩年后要把盧家中饋交給她的時候懵了好幾日,這盧家到底是個情況?無欲無求到了這個地步了?
覃予得知林秋陽的想法,也就不覺得奇怪,林秋陽是被林遠道帶大的,性子也隨了林遠道,自愿作個甩手掌柜,況且盧家的產(chǎn)業(yè)都是些難啃的骨頭,林秋陽能應付了二十年已經(jīng)很不錯了,既然有了兒媳婦自然會效仿當年老夫人。
覃予與張凈有交集并不多,每日在老夫人那邊請安能遇到之外,她想跟張凈有說說話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的機會都沒有,張凈有忙的跟個陀螺似的,覃予也沒有特意打擾,從現(xiàn)在開始就得準備過入冬、過年的事宜,正是一年中最忙的時候,又是年下核賬,又是年下人情往來的時候。
張凈有逐漸上手,也不似剛進府時的自卑,對下威嚴親和并存,對上禮敬有加,辦起事情來一板一眼條條是道,根本就不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子做派,林秋陽看在眼里,對這個兒媳婦心里喜歡的不得了。
林秋陽本身是不愛管事的性子,林秋陽才在新婦進門沒多久就萌生了退居二線的想法,跟老夫人說了一嘴,老夫人自是了解林秋陽,林秋陽一直都不是愛管事的性子,這二十年來,林秋陽撐著諾大的將軍府也是吃力,加上將軍府人少,也就給了林秋陽兩年的時間調(diào)教張凈有。
林秋陽入了冬之后帶著張凈有出去見人,帶著張凈有上手管家事宜,也沒空理會覃予,覃予入冬之后搬到了老夫人太和堂的西暖閣,與老夫人臥房僅僅一墻之隔,一門而入,現(xiàn)在的她更加不方便接收南北鋪子的消息,不過覃家的消息倒是不用避著老夫人。
梅染把覃家大娘子林秋月病了的事兒匯報給覃予的時候,老夫人也在一旁坐著看覃予寫的課業(yè)。
覃予當初跟瑤媽媽說好入冬前回去一趟,如今已入冬,奪權(quán)應對已準備好,可老夫人就是不放她走。
林秋月突然病了,覃家掌家權(quán)還沒有收回來,她這心里終是不安,想著字也寫的浮躁了寫。
老夫人看著覃予的字,縱然千般不舍,也不能違逆人倫,況且林秋月病了,覃予就算留在盧家也寢食難安,“既然覃大娘子病了,明日也不用上學去,你就回去一趟吧,日落前回來,只一條,別去招惹那老婆子,只看你娘的病?!?p> 覃予高興的不得了,蹲在老夫人身邊,很感謝老夫人,“祖母,您放心,阿茶精著呢,要是老太太有什么動靜阿茶第一時間跑回來求您庇佑?!?p> 老夫人笑著點頭,可心理卻怎么都不放心,梅染也笑道,“老夫人放心,這次奴一定跟著姑娘去寸步不離,一定豁出命去也要護好姑娘?!?p> 老夫人看著梅染,也覺得自己過于小心謹慎了些,一天的功夫又能怎么樣?
可當晚,老夫人還是不放心就把張凈有找來,交代她準備覃予回家事宜,張凈有知道老夫人寵愛覃予,沒有想到寵愛到這個地步,連夜就要清點車馬,準備覃予帶回家的禮品單子當晚就要過了老夫人的眼。
忙到接近子時,張凈有才從太和堂出來,已經(jīng)是虛透,胡媽媽是把她扶著回明珠院,張凈有面對老夫人不知為何就是緊張,老夫人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她不敢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生怕說錯做錯點什么。
盧家的人都說老夫人最是親和,老夫人對她也是和聲和氣沒有半句重話,時不時的還會玩笑幾句,可她心里就是端著敬著老夫人,恨不得匍匐在老夫人腳下。
而覃予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人,也從不與她親近,金玉一般的姑娘,她從心底里想要去討好,可是她總是覺得覃予眼里仿佛沒有她一般,她也不了解覃予,從下人們口中知道的覃予是不容易近人,除了幾個主要院子的管事女使婆子說話,其余的也就廚房的掌廚李大胖與覃予有交集。
胡媽媽把覃姑娘在將軍府的事跡,包括兩年前怎么得罪的老夫人、怎么差點死在滿月洲的都說了一遍。
張凈有聽的心神大起大落,嫁入盧家之前,她特意向盧枡打聽過覃家這位姑娘,只知道覃大姑娘是老夫人乃至盧家的心尖寵,不曾想這位在外知書達理風華絕代的覃姑娘竟有如此不堪的過往。
“覃姑娘自滿月洲撿回一條命以后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性子也不像從前那般跋扈,對我們這些下人再也沒有了打罵,不過性子也清高,在府中行走就是滿月洲、太和堂、清榮堂這三個地方,東園這邊也就您大喜那幾日轉(zhuǎn)過幾圈,下人們都摸不清這覃姑娘了,也不敢在覃姑娘面前晃蕩,老奴雖然是府里總管事婆子,可滿月洲的事兒都是大娘子和老夫人吩咐下來的,老夫人還特許滿月洲有自己的外辦事小廝,滿月洲的三個大女使也是覃姑娘的人,我們只能記檔,不能過問?!?p> 這位覃姑娘幾乎沒有什么事兒是通過中公,張凈有接手的也少,所以今晚要準備覃姑娘回家事宜,她是一千個一萬個小心謹慎。
“如此說來,覃姑娘的性情如何您全然不知?”張凈有問道。
胡媽媽也是辦事辦老了的人,如今的將軍府人口少,張凈有又是老夫人和主母欽點的未來掌家娘子,將來怎么混還得看這位娘子的臉色,故而揣摩張凈有的心思。
加上兩年前覃予性情暴戾,沒少刁難胡媽媽,胡媽媽在覃予身上吃了不少虧,被一個客居姑娘隨意打罵丟了面子,所以再張凈有面前從不賣覃予的好。
胡媽媽對張凈有卻是一半忠誠一半討好,“不過,老夫人和家里娘子、爺們都是個個都一門子心思,以前不管姑娘怎么鬧,如今姑娘性情變好了可就成了寶了,要老奴看來,覃姑娘再寶貝不都是別人家的姑娘,橫豎不是我們家的人,老夫人和大娘子也忒上心了些,都說......”
胡媽媽欲言又止,這番話語真真勾起張凈有的好奇心,“都說什么?”
胡媽媽半笑半推脫,“沒什么,都是些閑話,娘子莫要上心。”
張凈有最清楚像胡媽媽這種婆子,不能說的話就算要了命也不會多吐一個字,不然也不能爬到這個位置上,可這樣的人嘴里要說的話怎么塞都塞不回去,欲言又止吊人胃口,所以張凈有當真不問。
胡媽媽見張凈有果真不問,心里著急,話到嘴邊吐不出咽不下,可真真是要了老命,沒走幾步邊忍不住自說自話起來。
“娘子,你剛來不知道,老夫人和大娘子怕是私下里把覃姑娘當未來兒媳婦養(yǎng)呢,將來配我們二爺,覃家這個天魔星也不知道使了妖術(shù)哄得盧家的人團團轉(zhuǎn),就連二爺當初也是恨不得把她活吃了,后來也不知怎么,竟好了起來,三更半夜還一起說過話兒,賞過月。”
張凈有內(nèi)心一頓,若是老夫人真是把想著把覃予配給盧棋,將來她在將軍府還有什么地位......假裝不經(jīng)意問了一句,“不是說覃家姑娘已經(jīng)是過了禮的義女?怎么會如媽媽所說?”
胡媽媽找到口子,緊緊扶著張凈有往張凈有身邊靠了靠,一股腦的把自己的揣度倒了出來,“是過了禮,可也只是禮,覃家姑娘畢竟是覃家的姑娘,父母健在,家族安好,又不是入嗣盧家,家譜冊子檔案一筆都沒記,不然老夫人,大娘子能把覃姑娘……”
胡媽媽話不說滿,張凈有領(lǐng)會三分,可也不會全然相信胡媽媽的話,只是笑而不語。
次日清晨,天還未大亮,覃予坐上了回家的馬車,張凈有迎著晨露把覃予送走,覃予臨走前發(fā)現(xiàn)張凈有臉色不是很好,囑咐了她幾句多注意身體,這是張凈有頭一回與覃予說那么多話。
覃予話里行間溫柔恬靜,句句都那么好聽,張凈有想著覃予在盧家傳說,不由得揣度起來,直到覃予的馬車消失在街角才轉(zhuǎn)身回府。
回到覃家,天已經(jīng)大亮,覃予第一時間還是去老太太的玉秀堂磕了頭,老太太還沒起來,她也沒有多留,直奔芝蘭院。
林秋月病著,才剛吃了藥,覃光寧也已經(jīng)上朝去了,母女兩說了會話,覃家管家的兩位娘子打點了覃予帶回來的東西,把單子送到了芝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