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漫漫的官道上,幾十匹駿馬疾馳而過,揚起陣陣塵土。
寬闊的路上,不時有衣衫襤褸的人群流過,皆是面帶菜色神色茫然的流民,富理和資南兩郡的義軍規(guī)模越來越大,與官兵的斗爭也越來越激烈,導(dǎo)致南北向的重要官道上流民遍地。
兩郡原本就是封國南部的多山之地,地少人多,素來貧困,如今戰(zhàn)事一起,百姓更加無法生存下去,官兵殘暴,義軍野蠻,戰(zhàn)火蔓延到哪里,哪里的良田屋舍便燒的燒毀的毀,兩地的百姓活不下去了,便紛紛往北邊逃。
但如今哪里都不太平,京城里適逢政權(quán)跌宕,原本幕后的掌權(quán)者熒陽公主下臺,新的掌權(quán)者緒王爺忙于清理熒陽余孽,大皇子君可載二十萬南方均盤踞京城紋絲不動,京都軍便抽調(diào)不出來,否則君可載便極有可能趁虛而入,顛覆新的次序。
朝廷對于義軍之事兵沒有放在心上,只是限令富理和資南兩郡在兩個月內(nèi)鎮(zhèn)壓下去,沒有來自朝廷的軍隊支援,各地官府苦不堪言,往往是鎮(zhèn)壓了一地的義軍,又傳來另一地有人響應(yīng),于是不得不趕去鎮(zhèn)壓,有限的地方部隊疲于奔命,往往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
如今義軍的規(guī)模越來越大,已經(jīng)蔓延出了富理和資南兩郡,相鄰的幾個郡都不斷有義軍起事,局面有愈演愈烈之勢,就連官道上都經(jīng)常遇到流寇。
“公子,此地離小城雍南還有近兩百里,今天恐怕是趕不到了,不如隨便找處地方歇息一晚,明日再趕路吧?!币簧砗谝碌哪凶硬唏R趕上最前的灰衣的俊秀男子,盡量壓低了聲音說道。
灰衣男子略微沉吟了片刻,放緩了速度,“好吧?!?p> 后面的幾匹人馬都跟了上來,“怎么了?”
“前面有一處山坡,林木也還茂密,大家都累了,今夜我們便在那里湊合一宿吧?!被乙履凶硬亮瞬令~際的汗,此刻雖是滿面塵土,卻仍不失優(yōu)雅之態(tài),在幾名氣質(zhì)凜冽的男子中格外的出塵顯眼。
“那好,我和方忠先去察看,公子你們慢些過來?!焙谝履凶右惶唏R腹,往那個山坡馳去。
公子無雙放慢了速度,與一旁顏錦舟并肩而行,放眼整條寬闊的官道,皆是死氣沉沉面黃肌瘦的流民,大部分是老弱婦孺,壯年男子要么被官府征入軍隊,要么加入義軍,流民中壯年男子并不多。
不時有饑餓的難民無力呻吟幾聲,便一頭栽倒在路邊,其他人神情木然的從他身邊走過,仿佛死去的只是路邊的蟲蟻。
流民們麻木而絕望的神情,透著對世事生命的厭倦。
今天還在朝著北邊竭盡全力的趕路,也許明天就因為沒有食物而癱軟在路邊,不會有別人來同情,就如同之前他們沒有同情過倒在路邊的饑民一般。
生在這樣的亂世,上頭的蒼天烏云蔽日,只能愴然喟嘆命運的不公,世事的殘忍。
突然一聲慘叫響起,黃土漫漫的道旁,一名瘦小不堪的男孩正躺在地上,一個中年漢子穿著草鞋的腳用力的踩在他臉上,那瘦小男孩半邊臉幾乎要沒入塵土之中。
旁邊幾名同樣衣衫還算齊整的男子同樣惡狠狠的站在一側(cè),一個瘦弱的老漢哀號著,遍布皺紋的老臉上涕淚四流,他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這位大爺,我們只要一張薄餅,只要給我們爺孫留下一張薄餅,其他的您都拿去吧,只要留下一張,讓我們活過今天吧!”他重重的將額頭砸在地上,“只要一張薄餅就行,其他的您都拿去,放了我孫兒吧!”
一旁的男子狠狠一腳踹過去,將老人踹翻在地,然后一把提起小男孩,“拿來!”
小男孩擦了擦嘴角的鮮血,瘦小的臉上是仇恨入骨的神情,一只手緊緊的將一只破爛的米袋捂在懷里,“不給!”
“找死!”又是狠狠的一掌過去,男孩一聲慘叫,重新滾落在地。
幾名漢子走上前,一陣拳打腳踢。
被踹翻的老漢掙扎著爬起來,撲到男孩身上,一只手護著男孩,另一只手重重的拍在男孩身上,“教你不拿出來!叫你不拿出來!”重重的拳腳落在他單薄蒼老的身軀上,老人竭力在臉上扯出笑容,轉(zhuǎn)過身跪在地上不停的打躬作揖,“幾位大爺,你們都拿去,我們一張餅都不要了!饒過我孫兒吧,求求你們了!放我們一條生路吧!”老人凄厲的哀求著。
男孩子掙扎著爬起來,護住自己的爺爺,大聲喊道,“你們欺負(fù)老人,你們都是些畜生!”他回過身撲在老人身上,泣不成聲,“爺爺,爺爺!”
爺孫兩抱著哭成一團,一旁的流民似乎對這一幕已經(jīng)見怪不怪,甚至沒有人停下來觀看這殘暴的一幕。
“把吃的交出來!”幾名漢子大概也是餓狠了,又要朝爺孫倆動手。
“你們這幾個畜生!”一聲怒吼從他們身后響起,他們回過頭一看,尚未看清身后的人物,一柄馬刀已經(jīng)橫揮過來!
“?。 睅茁晳K叫響起,刀鋒如閃電,方才還不可一世的幾個壯漢頃刻之間倒在血泊中,魏林手持?jǐn)伛R刀騎在馬上,雙眼血紅如同地獄來使!
“你們這幾個渣滓!”伴隨著這聲怒吼,第二刀狠狠的揮了過去,掙扎著爬起來的兩個漢子復(fù)又重重倒下。魏林被氣紅了眼,生于窮苦人家的他對這樣的敗類痛恨入骨,一躍下馬,舉起手中長刀,眼看又要一刀下去!
“慢著!”公子無雙的聲音在緊要關(guān)頭響起,魏林連忙收勢,但揮出的力道過大,刀尖仍是重重劃進其中一人的腹中,濺起殷紅滾燙的鮮血!
公子無雙快步走到幾名男子身邊,對著一名受傷較輕的男子問道,“你可是從屬富理郡高士虢麾下的義軍?”
那男子緊緊捂住受傷的手臂,驚恐的看著公子無雙身后的幾十個手持大刀的侍衛(wèi),慌亂的點點頭。
公子無雙轉(zhuǎn)過身,吩咐道,“將他綁起來?!比缓罂觳阶叩侥且焕弦簧倥赃?,皺眉問道,“傷在哪里?給我看看?!?p> 男孩臉上淚痕未干,用力的抱住老人虛弱的身體,聲嘶力竭的呼喊道,“爺爺!”
那老人嘴唇慘白,唇齒之間滿是鮮血,他顫巍巍的抬起手,指了指趴在他身上的男孩,然后雙手在半空中合攏,然后在公子無雙面前劃了下去,面上是卑微哀求的神色。
他在用盡最后的力氣朝公子無雙作揖。
公子無雙神色凝重,他用力的朝老人點點頭。
老人留戀的看著男孩,哆嗦著,雙手撫上男孩的頭,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隨即雙手一垂,緊緊閉了眼。
“爺爺!”歇斯底里的哀嚎聲響徹了整個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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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重新騎上馬,往前方走去。
方才那男孩被帶上,與魏林共騎一乘。
俊秀的眉輕輕絞起,公子無雙沉重的嘆息,“義軍組織混亂,朝廷的腐朽無能,最終受苦的,還是這些百姓?!?p> 顏錦舟同樣皺眉看著遍地流民,“情況的確嚴(yán)重,各地官員不可能沒有上報,京城里為何沒有任何動作?難道大殿下就放任義軍四處挑起戰(zhàn)火,攪得封國國內(nèi)遍地烽火?”
“皇兄的判斷向來準(zhǔn)確,他大概已經(jīng)看出來,義軍聲勢雖浩大,但究其原因,還是賦稅過重,百姓無法生存,被逼急了才憤而舉起反旗。如今,只要頒布適當(dāng)?shù)姆?,給百姓一條活路,義軍聚集的根基自會動搖,”他輕輕嘆了口氣,“皇兄要改變舊制,四皇叔不得不除,看來皇兄很快要對四皇叔動手了?!?p> 顏錦舟素來謹(jǐn)慎的面上掠過一縷光芒,“公子,你可想過利用這些義軍?”
公子無雙轉(zhuǎn)過頭看著顏錦舟,“錦舟,如今我可還有后路?”
“公子早有打算?”顏錦舟平穩(wěn)的聲音透出一絲竭力隱忍的激動。
公子無雙轉(zhuǎn)頭望向遠(yuǎn)方,“高士虢是個人物,我們?nèi)埠?。?p> “原本心里還略有躊躇,可是見到方才這一幕,心里便已經(jīng)有了計較。皇兄有冷靜和準(zhǔn)確的判斷,絕對的睿智和手腕,能夠用盡各種方式,讓天下人臣服,封國至高無上的權(quán)柄,最終毫無疑問要落入他的手中?!?p> “可是在我看來,他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那便是過于輕視天下蒼生的性命。”他輕輕嘆了口氣,“從當(dāng)初混入西丹軍營,欲引西丹人進入封國與朝廷決戰(zhàn),到如今按兵不動牽制緒王爺?shù)能婈牐瘟x軍蔓延生靈涂炭。他一手操控全局,不斷的犧牲無辜的生命來成就他的霸業(yè),他站在高高的錦陽山上,憧憬著千里錦繡江山,卻忽視了被壓在最低下奄奄一息的黎民百姓?!?p> 他靜靜看著顏錦舟,“錦舟,生為皇室中人,若不能為民謀福,便是取得了號令天下主宰一切的權(quán)力,能在這個時代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也終究是一場空,史書上會記載他曾經(jīng)無與倫比的輝煌,同樣也會記住他手上沾滿的鮮血,后人所尊崇的,不會是一個曾經(jīng)嚴(yán)酷對待過自己國人的梟雄。”
“所以,我要擔(dān)負(fù)起皇室中人應(yīng)盡的責(zé)任,江山是皇兄的,可是封國百姓的性命,我卻要抗到肩上!方才那一幕,不能容忍?!?p> 聽了公子無雙的話,顏錦舟低頭不語,只是握韁的手松了緊,緊了又松。
最終他抬起頭來,“公子,我們留下近兩千兄弟在京城,只帶了幾十人出來追尋,便是盼的公子這一著,如果公子要舉起反旗,我們必定誓死跟隨?!?p> “這可是末兒的意思?”
“將軍如今被大殿下軟禁,任何人不得見,我們,沒有接到將軍明確的命令,不過我和魏林方忠都認(rèn)為,如果將軍在我們身邊,她必定會下這樣的命令,所以,請公子原諒我們自作主張?!?p> “末兒被軟禁?皇兄為什么要軟禁末兒?”公子無雙皺眉問道。
顏錦舟看著公子無雙俊秀的側(cè)臉,欲言又止,最終低下頭,輕輕吐出幾個字。
“不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