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張宏的茫然,顧慮以及那份決然.此刻,神龍宮內的韋后卻更為不安,不錯,她是成功了,中宗也的確在她近兩年的潛心布局下死于她與女兒安樂公主之手.
不過此時,在她那極盡雍容卻略顯風桑的容顏之上看不到一絲的成事后所該有之色,不僅如此,她反倒覺得她是更累了,處境也更危險了.看著龍榻之上那中宗蒼白的已然發(fā)灰的臉,韋后不解,他死了,他終于死了.在這之后,也終于沒有人敢再對自己指手畫腳了,她也終于不必夜夜不能寐,時刻提防著枕邊之人了.可為什么在他終于死了之后,自己卻更為不安?
她的親信剛剛商議完要事離開,她沒有留下任何一個人,包括她最為寵愛的女兒安樂公主,也包括她的榻上之賓,同時也是她最喜歡最信任的兵部尚書宗楚客.在今晚,韋后心中也的確是大為揣揣不安,總是感覺有些禍事將要發(fā)生.要知道,即便是在幾日前自己剛剛鳩死中宗之時,她也從未有過這種不安的感覺.
大為煩躁的韋后看著已然死去多日卻并無為外人所知的中宗,一抹詭異的微笑浮在了韋后的嘴角,眼中也夾雜著許多怨毒之色.
狠狠的捏著中宗尸身的臉頰,韋后突然笑出了聲音,只是這聲音中帶著的更多的卻是,惶恐:“皇上,您終于御駕歸天了么?您終于死了么?”稍稍發(fā)泄著心中壓抑著的不安,韋后嘆了口氣,盯著中宗:“您在世時,最喜歡輕捏妾身的面頰,您以為這是在表示對妾身的寵溺,而每當您有此舉動時,妾身總是含羞輕笑.所以您也以為妾身是喜歡您這樣的,可是您不知道,妾身如此,只為換您開懷一笑!妾身生平,最痛恨的便是被人撫著臉頰!您怎會知?妾身才入宮之時,正是那阿武子臨朝之際,她便這樣撫了妾身的臉頰,而在她撫了過后,妾身足足一月未敢見人!為何?難道您真的忘記了嗎?呵呵……阿武子.阿武子.”喃喃自語的韋后,在此時更像是有些神經(jīng)質的病人,想起了那位黃袍加身的阿武子,韋后心中涌出的更多的卻是憎惡,以及嫉妒.
“阿武子……”又重復了一遍她最為忌諱的那個名字,韋后猛的長身而起,放聲道:“你既可做得,本宮又豈肯屈你之下?你做得,本宮自然也做得!”話畢,韋后卻似是想到了些什么,臉色連連大變,瞬間便抓住了這讓她幾日來不得安寧的魁首,眼中厲芒一閃,脫口道:“鎮(zhèn)國太平公主!”
是的,中宗雖然死了,可他的妹妹還活著,那個在阿武子朝間便得風喚雨的公主還活著.韋后有梗在喉,她何嘗會忽略這些近些年來不顯山顯水的太平公主,可她也深知,以她此時的根基根本不敢,也不能動那經(jīng)營權勢長達兩朝之久的太平公主.韋后,欲除之而后快,可現(xiàn)下卻也深知奈何她不得,不然也不至于這幾日來苦苦隱瞞中宗暴斃的消息,她最忌諱的,終究還是那阿武子臨下的禍根.
心中大恨間,韋后也是繼續(xù)思量著對付太平公主的念頭.能走到這一步,韋后本身的能耐便不容人小視.
“娘娘……”殿外,一名宮人打斷了韋后的思緒.
韋后心中大恨,但仍按奈著欲殺的沖動,她知道,若不是要事,那宮人斷不敢此時紛擾:“何事?”
“鎮(zhèn)國太平公主殿下殿外求見,此時已在百福偏殿候著.”
韋后心中大駭,但表面卻不見任何一絲慌亂,盡管這宮內已是她一手遮天,也盡管她早已小心隱瞞了中宗歸天,且嚴加管制宮內之人.但她仍知道,那位阿武子的女兒,鎮(zhèn)國太平公主殿下總會知道的,此刻進宮,雖說有些早,但其實也不早.
這一切,尚在掌握之中.
整了整儀表,在韋后步入百福殿之時,那眼中的狠厲,面上的憎惡早已消失不見,此刻的韋后,倒更像是將將出閣之少女,凄然,惶恐,害怕,種種神色不一而表.
鎮(zhèn)國太平公主殿下此時正坐在殿中飲茶,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一絲不妥之色,迎著韋后那小心翼翼的請安,太平公主忽然覺得自己現(xiàn)在似乎根本沒有必要再和她客氣什么.于是,安然受她一禮后,太平公主也只是微微頷首,甚至根本未曾起身.
韋后身后那名親隨宮人大惱,以皇后之尊,即便乃是天子也須得起身相扶,更況且之是一公主乎?
但,韋后似是絲毫未曾介懷,悄然制止了那宮人將有的惱怒之舉,又是小心上前兩步,溫言輕聲道:“不知妹妹深夜而來,還望恕嫂嫂未迎之不是.”
太平公主看著韋后,心中對她也是暗贊了幾分,能在此時還有此神態(tài),且對自己這般小心,自己那廢物哥哥死在她手上倒也不冤枉.
起身虛托韋后一把,太平公主在韋后坐下之后方回原位,凝眉,輕笑道:“嫂嫂見外,只是妹妹忽然想起有幾日未曾見到我皇帝哥哥了,特來請安.唐突而來,還望嫂嫂莫怪.”
太平公主話完,韋后眼中已然晶瑩一片,泫炫欲泣,不待太平公主開口,卻已是長袖掩面,嚎嚎大哭.
太平公主心中冷笑,但面上卻是大急,忙起身走到韋后身旁,輕拍著韋后肩膀:“嫂嫂莫急,是不是我那皇帝哥哥又欺負你了?若是,我定會呆會說教于他,嫂嫂莫哭,莫哭.”
這一勸,韋后卻更是止不了聲,哭的更為宣泄.
太平公主更急,連聲相勸著韋后,面上已是怒氣勃發(fā):“我這便去找我那皇帝哥哥,看他究竟是如何將嫂嫂氣至這般地步.”說著,竟似起身將要走出.
韋后忙一把拉住了太平公主,哭聲未止,一手拭面:“妹妹……不關你皇帝哥哥的事……”
太平公主轉身,奇道:“那嫂嫂這是……”未等她話講完,韋后卻是哭的更急:“你……妹妹你……”
“到底怎么了?”似是急的團轉,太平公主一手輕扶著韋后:“嫂嫂莫哭,快告訴小妹,到底是何事?這可,這可真是急煞小妹.”
韋后拭面,淚眼迷離,看著太平公主:“妹妹……你那……你那皇帝哥哥暴斃了……”話音還未落地,哭聲卻已更急.
入宮之前,太平公主心中已有九分把握,自己那皇帝哥哥肯定御駕西去了,她很清楚她那皇帝哥哥是如何暴斃的,盡管表面看來是被他那皇后以及他最為寵愛的女兒安樂公主毒害,但太平公主其實也深知,僅此二人是不敢行如此大逆之事的.
皇帝是如何暴斃的,于太平公主而言,已然不太重要,她此時最要緊的是不能錯過此等良機,她所需要的都必須在此刻安置好.所以她選擇了今晚入宮.
想起那少年對自己所將要布置之事所知詳細,太平公主不免多了幾分顧慮,但事已至此,不容再變.一向都喜歡將世事牢牢掌握在手中的太平公主,也不得不暫時放下這一變數(shù)繼續(xù)行事.
猜到了皇帝哥哥的暴斃,猜到了皇帝哥哥的御駕西去,但當這猜測真的被證實了之時,太平公主原先以為自己根本不會有任何感慨,她那皇帝哥哥根本就是死有余辜!
但不知為何,在此刻,太平公主卻突然想起了那薄情寡義,忠奸不分,放縱聲色,懦弱無能等等作為一個昏君所該有的,不該有的都具備有的皇帝哥哥.
隱約記得,那皇帝哥哥對自己似乎一直便是信任有加?即便是在太子謀逆事敗后,韋后一黨如此誹謗污蔑自己那皇帝哥哥也一直相護著自己?
強自揮去了這些擾人的念頭,太平公主臉上無一絲血色,狠狠的坐在了椅子上,顯得有些茫然,問道:“如何……如何暴斃的?”
耳邊,韋后早已編好的托詞在響著,太平公主卻根本未曾聽進絲毫,只是輕皺著眉頭,不時想起她那皇帝哥哥,不時卻又在想著接下來可能會發(fā)生的種種,看著韋后那雙薄唇在輕吟著,太平公主忽然又想起了那清秀俊俏少年.
太平公主,從不容許有任何事情,任何人是她控制不了的,即便當年是在她母后臨朝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