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命如此
濤濤祖厲洗不盡奇石明珠,漫天黃沙掩不完靖邊滄桑。
靖邊小城,北邊重鎮(zhèn),至今算起,此地已是千年古城。
歷史悠久,自有其繁華之貌;歲月更替,亦難掩淳樸民風。
都說中華文明發(fā)源于北方中原,殊不知,文明從來都是在碰撞中不斷進化,繁衍生息。
秦皇漢武,雄才大略,南北融合,遂成今日之勢。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平凡的靖邊只是一個看客,它靜靜地注視著生活在這片土地的子民,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青色的天空,一望無際。放眼望去,只看見天邊的山脈圍成了一個圈,仿佛將此地與世隔絕。
昏黃的土地,崎嶇不平。北方的溫度,使得路面出奇的生硬,隨處可見泥雪結(jié)塊,像一個個土仞。臘月的北方,人們常穿的都是手工納的千層底布鞋,人走在上面,難免硌腳。
此時已是黃昏,只見一個胖胖的婆婆。頭發(fā)花白,腦袋上頂著黑色的頭巾,滿臉的皺紋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她拐著寸許長的小腳,正急匆匆地趕路。她前面有一個漢子,典型的莊稼人,滿臉黝黑,國字臉,帶著折耳的冬季保暖帽,一路行如風似的在前帶路。
“王婆,你快點兒,我家婆娘今日可能要生了,回去趕著晚飯點,管飽了還要你主持大事兒呢?!鼻懊娴臐h子一邊走,一邊朝著后面的婆婆喊道。
“哎喲,秋生,也不在這一會兒,你看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在這路上顛的要命,要擱以前,我都是坐轎子去接生嘞?!逼牌乓贿呑咭贿叴鹪?。
“哈哈,王婆,這不是老天爺變了嘛,現(xiàn)在哪還敢說坐轎子呀,那都是幾十年前的老舊俗了,不過要擱在以前,我們那也是豪門大戶,坐個轎子也不在話下?!睗h子一邊答話,一邊放慢了腳步。
“是啊,擱在以前你們張家可是十里八村誰人都知的地主哩?!逼牌趴礉h子有意等她,也是一邊朝前趕一邊開玩笑。
“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咯。”漢子嘆息一聲,憨厚的笑答,看著婆婆慢慢行進,漢子似乎不那么緊張了,說道,“你注意腳下,我們慢點,馬上就到了?!?p> 看看日頭,夕陽只剩下漫天的紅霞,遠處的山巒好似千軍萬馬,變得越發(fā)深沉幽暗。
漢子和婆婆的身影伴隨著日頭逐漸隱沒,寧靜蕭瑟的寒冬里,此起彼伏的炊煙裊裊,時不時聽見幾聲狗吠和雞鳴,昭示著生命的活力。
90年代的西北,鄉(xiāng)下人們的生活樸素而簡單。誰家要是能時不時吃上肉,那肯定是本地的殷實之家。
“爹,我把王婆請來了?!币贿M院落秋生便扯著嗓子喊道。
院落是北方的特有樣式,遵循古人的建筑風格,四方四正。房屋建制坐北朝南,坐東朝西,圍墻半圈,遮風防沙。
聽見吆喝,坐北朝南正中的堂屋里,一位老者掀開厚重的灰色格子門簾,瞅了一眼漢子說道:“你先帶王婆去吃飯,給你們留了羊腿,然后再來安排其他事宜。”
秋生朝老者應(yīng)喝的點點頭,帶著王婆去了。走時王婆還不忘向老者致謝。
“先祝賀老哥哥家里喜添人丁?!蓖跗琶佳蹟D成一條縫,樂呵呵的說道。
老者點點頭回應(yīng),并沒有過多表示。而他旁邊的老太太,卻笑著讓王婆快去吃飯,好準備接下來的活計。
今天是臘月十四,農(nóng)村的年味愈來愈濃,家家戶戶都在忙碌籌備,在這靠天吃飯的西北之地,此時人們少了農(nóng)忙,更多的只有悠閑。
不知不覺,天色昏暗,不一會兒便漆黑一片,仿佛這里什么都沒有,只有零星點綴的昏暗燈光,昭示著人間的溫暖。
窗外的溫度驟降,大片的雪花無聲飄落,這份靜謐,仿佛在訴說著亙古不變的道理,千變?nèi)f化,東升西落,世間本就如此。
突然,嘈雜的聲音中,傳出幾聲急切聲。
“秋生,秋生!”張老太太急切的喊道。
“怎么了,媽?”憨厚的漢子在屋外焦急地回應(yīng)。
“王婆說云聰媽這情況,今晚上怕是生產(chǎn)不了,得要去醫(yī)院才行,你快去找你爹!”
“什么?去醫(yī)院!好的,我這就去問我爹!”
緊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壯實的漢子快速地朝著大院里奔去。
成家立業(yè),自古如此。張秋生是張老太爺?shù)拇髢鹤?,早已另立新家,就住在老太爺新院落的前邊,那是以前的三間舊宅,土方壘筑,還算冬暖夏涼。
此時的張秋生心里絲毫沒譜,這可怎么辦才好?這種情況,關(guān)乎后代身家,只有請老太爺了,想著便一腳進了堂屋。
堂屋里陳設(shè)簡單,正堂擺放著一個上了年代的梨木小立柜,正面左右四開小門,鏤空雕花;桌上一套香爐,古樸典雅;左右擺兩把太師椅,彰顯不凡。右邊是北方特有的大通炕,上方擺放著廂式立柜,上繪牡丹。左邊廳堂,架著爐火,擺放著桌椅。張老太爺一手端著煙鍋,望著爐火上咕嚕咕嚕翻滾的茶缸,在昏暗的背景中愈顯深邃。
“爹,王婆跟我媽說今晚上家里怕是生不下娃了,得馬上去醫(yī)院?!鼻锷苯亓水?shù)馗咸珷斦f明來意。
聽聞此事,安靜的老太爺再也坐不住,迅速讓秋生去準備好拖拉機,一家就這樣上了縣城。
“大夫,我婆娘情況怎么樣?”秋生向剛剛檢查完的醫(yī)生問道。
“胎兒的胎位有所偏移,先看看情況,預(yù)產(chǎn)期應(yīng)該在明天晚上。你們先去繳費,一共五十塊?!贬t(yī)生平靜的說道。
繳費回來,秋生心情沉重,家里的積蓄本就沒有多少,這還是跟老太爺借的,想著今后的日子,他的眉頭愈發(fā)不平。
突然,樓道盡頭的房間里傳來聲音。
“張秋生,張秋生!”
聽著醫(yī)生的呼喊,秋生立馬跑過去。
“還有什么事,大夫?”秋生緊張地問道。
里面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打量了他一眼,隨即說道:“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如果胎兒最終都不能順位生產(chǎn),就要給病人打全身麻醉。”醫(yī)生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萬不得已要進行剖腹產(chǎn),這樣才能確保母子平安?!?p> 張秋生不明所以,聽完醫(yī)生的囑咐,隨即將此事說給了同來的老父母。
老太爺也不算老,只是地位使然。張老太爺單名一個拓字,意為承祖輩之愿,開拓家族發(fā)展壯大。張拓如今剛過不惑之年,亦是有一種長者的威嚴。此刻他心思電轉(zhuǎn),并沒有什么表示,只是在心里暗暗的打起了鼓。
他緊著眉頭想了想,將妻子和兒子叫在醫(yī)院樓道僻靜處,緩慢的說道:“我聽人說過,打了麻醉,可能生下來的孩子就有問題。癡呆,傻子很常見,要么這個孩子就不要了?!?p> 張老太看了老太爺一眼,可能知道他的想法,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了解他呢。雖說目前家境并不比以前,沒有解放以前那么優(yōu)裕,但也靠著自家的努力,慢慢的好了許多,一家人也正在從以前的頹敗中慢慢欣欣向榮。
張老太打定主意說道:“你這也是聽別人說的,哪里就有那么嚴重?”
中國傳統(tǒng)以孝為先,家里多子多孫就是福氣。秋生心里想著,雖然目前家里有一個兩歲的云聰嗷嗷待哺,但是算起來云聰這是第三胎,如果這次這個孩子不生,那么可能以后都再也沒法生育了,云聰只能是獨苗了,這對于農(nóng)家來說,并不是一個好兆頭。
張秋生聽著父母爭執(zhí),也沒有多話,只是他在心里想著,這個孩子一定要生下,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沒了。
月黑風高,疲憊襲來。窗外的大雪靜靜飄落,好似在訴說著那句老話,瑞雪兆豐年。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過,張老太爺也沉沉地在陪護休息中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在秋生的呼喚中,張老太爺突然驚醒,此時窗外已經(jīng)是大亮了。然而他卻心有余悸。想想昨晚的夢境,難道自己想錯了?
隨即告訴秋生,這個孩子一定要生。讓秋生負責后續(xù)事宜,他便和妻子一起起身回家,畢竟他們是一家之長,家里還有很多事需要他們來主持。
在回去的路上,張老太詫異地看著他,問道:“你這人怪得很,怎么就突然想通了?”
老太爺眼眉一挑,側(cè)臉斜看了身邊人一眼,道:“昨晚我夢見一條黑色大蛇,徑直就沖著我撲騰過來,嚇得我一身冷汗。我想這可能就是我這素未謀面地孫兒,冥冥之中有神靈庇佑,天命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