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梅之煥也確實人物。
不要看他衣著簡樸,甚至有些寒酸,其實早年間,蘇州常流傳這樣一句話“篤行顧敏軒,平江梅之煥,文曲有雙星,少年出英雄?!?p> 這句話說得便是這梅之煥和顧敏軒,聲稱兩人皆為為文曲星下凡,可想而知,這梅之煥的才學(xué)如何。
只不過他沒有顧敏軒的好命,生在這書香富貴之家。
梅之煥身世撲朔,命運坎坷,在這紙醉金迷的世道里也不過似那枝頭梅花,零落成泥罷了。要說這他的身世,又不得不從老人張來福說起。
這張來福原是宮里管樂器的一名太監(jiān),只是年歲大了,便被遣送出宮修養(yǎng),因為積蓄不多,所以一直在平江縣有名的醉月樓做樂工糊口。
二十多年前,在一個風(fēng)雪之夜,他在歸家的途中忽而聽到一聲嬰兒的啼哭,他便循聲而去,結(jié)果在一棵梅樹之下?lián)斓搅艘粋€男孩子,因為是在梅花樹下?lián)斓降?,便就此姓梅,他又希望這孩子至此后有一個煥然一新的生命,便取名為“梅之煥”。
這梅之煥從小便懂事體貼,也頗得老人喜愛,原本老人做樂工的錢也能將就糊口,奈何這張來福天生熱心助人,三五不時地總要救濟(jì)救濟(jì)路邊無家可歸的孩子,所以原本不富裕的生活便益加拮據(jù)。
梅之煥小小年紀(jì),為了貼補家用便去了隔壁的學(xué)堂打工,誰知他只是平時留心駐足聽講,竟然比那些交錢上課的孩子學(xué)得還要好。
后來書院的先生見他身世堪憐,又聰慧過人,破例允許他旁聽,并贈他薄財給他報了名參加了府試。誰知他一下子便考了個第一。本以為這只不過是一個巧合,可后來他又參加了鄉(xiāng)試,再一次奪魁。這樣大家方知道這個少年原是個天才,只是他讀書的時間比較晚,又沒有良好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這才明珠蒙塵,埋沒鄉(xiāng)里。
大家原本以為他會就此走向仕途,誰知他博得功名不久,張來福便因病去世了,他堅持為老人守喪,后來又收養(yǎng)了老人經(jīng)常接濟(jì)的孩子。最后竟然為了那些孩子,就此放棄了上京趕考。
從此這蘇州的文曲雙星一個真的成了天上最明亮的那一刻星,一個卻徹底墜落塵埃,埋沒荒土。
因為他為人清高,不愿與官場中人同流合污壓榨百姓,身為舉子,連個師爺?shù)奈恢枚贾\不到,還好他傳承了老人的一手絕佳琴技,且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便在老人生前做工的醉月樓繼續(xù)彈琴。
別人常說他這是有辱斯文,可他卻說“寧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他覺得自己是靠手藝吃飯,不曾做下任何傷天害理違背良心之事,活的心安理得,比什么都重要。
真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啊,這樣的風(fēng)氣之中居然會生出這么傲然的君子。
柳云飛聽說了他的事情心下也不由地佩服,也曾考慮過對他資助一二,只是苦于他名聲太大,不想暴露自己,便就此作罷,沒想到會在此處遇上這個人。
她上前提起他寫的那張紙,只見筆走龍蛇,蒼勁有力,果然是一個有風(fēng)骨的人。
正當(dāng)她心中贊嘆之時,旁邊有一個人大聲地朗讀了起來:“日月明朝昏,山風(fēng)嵐自起,石皮破仍堅,古木枯不死??扇撕萎?dāng)來,千里重意若,永言詠黃鶴,士心志未已?!?p> 當(dāng)下有人便撫掌而嘆:“好對,絕對??!”
連向來內(nèi)向的顧敏文都不由地點頭稱贊。
柳云飛心下也是佩服此人心志堅定,品質(zhì)高潔,看樣子在場的有不少人都聽說過他。周圍的人有的點頭稱贊,有的指指點點。
其實不難理解,稱贊的是他的才華,非議的定然是他的身份。柳云飛心中也有些為他可惜,不知為何她此刻想到了另一個人,忘兒的娘親—碧落,也就是那位秦惠然秦小姐。
那又何嘗不是一個可憐的女子呢?她空有滿腹才華,卻養(yǎng)在深閨,又遇人不淑,最終落得個慘淡收場,還好遇到了自己,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設(shè)想。
身邊的顧敏文又一次忍不住撫掌贊嘆,一下子打斷了云飛的胡思亂想。
她望著敏文那因為興奮而變的嫣紅的雙頰還有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為他高興。
這樣美好的一個少年,她真心地希望他不要被宅門里的黑暗扭曲了性格。
她輕輕晃了晃顧敏文的袖子,顧敏文一下子便轉(zhuǎn)過身來,她又向著梅之煥努了努嘴,接著說道:“你也試試吧?!?p> 顧敏文滿臉通紅,遲疑地問了一聲:“我行嗎?”
“可以的,你忘了咱們小時后就經(jīng)常玩這個?!?p> 經(jīng)她這么一提,顧敏文忽而想起當(dāng)年他做對子總是太規(guī)矩而欠缺靈氣,后來柳云飛就想了一個辦法,即可以娛樂,又可以學(xué)習(xí)。
他們互相給對方出對子,誰對的好就可以刮對方的鼻子,相反,對不出來就要讓對方刮鼻子。一開始的幾天,他的鼻子可總是紅紅的,慢慢地他們倆漸漸打成了平手。
他看著滿臉期待的柳云飛,心中一暖,微微頷首:“嗯,我試試!”
于是飛快地挽起了袖子,領(lǐng)了支筆,找了另一端與梅之煥相反的方向開始找題答題。
在場的人一看顧家三公子也下場比試,原本正在答題的士子書生們紛紛停筆觀看。
第一聯(lián):獨立小橋人影不流河水去。
顧敏文看了一眼,奮筆疾書:孤眠旅館夢魂曾逐故鄉(xiāng)來。
眾人再次喝彩。
敏文仿佛獲得了極大地鼓勵,又快步向前,看了下一道題:蠶作繭繭抽絲,織就綾羅綢緞暖人間
他又對:狼生毫毫扎筆,寫出錦繡文章傳天下。
又是一片喝彩,原本專心對對子的梅之煥也不由停下,抬頭觀望,恰逢此時顧敏文也看他一眼,兩人相視一笑,仿若惺惺相惜,又各自接著埋頭看題。
就在這時,旁邊忽然冒出一個十分不和諧,極其輕佻的聲音:“喂,表弟,那個臭窮酸是誰???怎么還敢跟顧三公子比上了?”
柳云飛一看,這不就是剛剛在路上見了的那位陳公子嗎?果然冤家路窄,“相請不如偶遇”,猿糞啊猿糞。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送上來,自己撞上了槍口,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辣手摧菊了……
她正待動手,那位陳公子卻眼睛朝她這邊掃來,那雙色迷迷的小眼睛騰地一下就亮了起來,就好似吝嗇鬼在馬路上遇到了一張百元大鈔一般。
柳云飛心中冷笑,讓你高興一會兒,待會兒有你哭的時候。面上卻是一派平和,恭謹(jǐn)?shù)叵蛑惞雍湍俏坏姑沟耐豕有辛艘欢Y:“小的見過二位公子?!?p> 王仲伊還罷,那陳于廷就好比蜜蜂見到了花蜜一般,笑得眼睛都不見了,口水也淌了下來,又想起她是顧家的書童,輕易惹不得,偷偷用袖子拭了拭嘴角,連連點頭:“免禮免禮。”
見他這幅德行,柳云飛委實心軟不下來,想不下狠手都不成啊。無奈仰天長嘆,真的不是我的錯,是他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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