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有沒有想過,奴婢,也未必有陛下想的那樣真心?
朱見澈的手一抖,直接愣在了那里。他想過這個問題,甚至他早已肯定了汪敏的立場,他能原諒她的許多不得已??伤麉s想不到——有一天,她會親自點醒他這一點。
汪敏她何其殘忍又何其的善良?殘忍的打破他對她的最后一絲幻想,卻又善良的阻止他陷入汪直早就給他布好的圈套!
“朕想過,因為你是敏兒啊……”敏兒的出生、敏兒的一切,敏兒的所有她自己都沒得選擇的東西——換做任何一個女人,這樣的背景只能得到他的厭惡,可因為她是敏兒啊——
她是他唯一一個為之哭過的女人,在遙遠(yuǎn)的記憶里,帶著淡淡的血腥味,笑著暈倒在他的眼前。她嚇哭了他,是她第一次讓他懂得了宮廷斗爭的殘忍,也是她,向他無聲的訴說了什么叫做勇氣……
“敏兒,如果可以選擇——”你做朕的皇后,那該有多好……
袖子扶上朱見澈那張依舊稚嫩的臉,汪敏阻止道:“別說,別說傻話,您是帝王,您所選的,一定必須是對天下有利的!”而她,身不由己,對天下百害而無一利!“其實誰作陛下的皇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一旦大婚,依大明例,陛下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親政了?!彪m說朝中之事,你依然要看于謙的臉色,宮中大事,你也依然也眼看著汪直替你去做主,但你總算有了發(fā)布詔令的權(quán)利,總算又離你的夢想進(jìn)了一步。
手狠狠的砸在柳樹干上,朱見澈控訴道:“就算,朕明知道那個皇后是他們的人,是他們早就放在那里等著朕要的,朕也要任憑他們擺布?”
點點頭,“對。這個皇后,可能是太傅大人說的算的,可能是我義父說的算的,,也可能是一個不我們所不知道的勢力說的算的,但絕對不會是陛下說的算的!”所以你待會選擇的時候一定要慎重,一定不能匆忙的就暴露出你的喜好——要知道,你的一是喜好,極有可能會害的人家姑娘立刻就死的不明不白!“陛下,您是天子,很多事情都要以天下為重?;屎蟛皇悄哪恐械幕屎蟛⒉恢匾?,重要的是不管她是誰,她都能幫你達(dá)成親政的心愿……”
是啊,親政,這在一個帝王的心中,比什么都重要??!
手握拳,再一次狠狠的砸在汪敏身后的樹干上,朱見澈像是認(rèn)命了一樣后退了一步,托起汪敏的下巴:“敏兒,不要拒絕朕?!?p> “陛下,你要干什么?”受驚的睜大眼睛,汪敏緊貼住身后的樹干,推拒道:“不要,陛下,前面就是儲秀宮了,選秀在即,被別人看見——”
“朕說了,不要拒絕朕!”彎腰,他拂開汪敏額頭上的碎發(fā),想象著那一天,她染血的面容。她的睫毛輕顫,像是受驚一樣哆嗦著,蒼白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楚楚可憐。
偏開臉,他吻了一下她的鬢發(fā),靠近她的耳邊,輕聲呢喃:“敏兒,你說得對,朕真的不能選擇……”她也提醒的對——在他沒有任何實力去守護(hù)之前,他真的沒有喜歡一個人的權(quán)利——他的喜歡,只會是一個人的催命符而已:“朕不想連累你,或許朕選擇不了你,對你跟朕來說都是好事……”
他是自私的人,在汪直跟他之間,他從來都是希望她會倒向他。但他也知道,他沒有讓汪敏倒戈的資本跟實力,他的希冀會害死汪敏,他甚至沒有替她抵擋汪直怒火的本事!他選擇不了她,很好;她絕不會倒向他這一邊,也很好——一切都很好,只要她還能活著,就都很好!
閉上眼,汪敏沙啞的謝道:“謝陛下成全!”謝謝他,在這種情況下,也依然能體諒她的處境——她不想幫汪直,不想再去害人,能夠不受汪直利用的方式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在朱見澈那里沒有任何可利用的價值!
他成全了她,也成全了自己,因為連他自己也不敢保證,到了最后的最后,在他必然會對汪直出手的時候,他會不會最先將矛頭對向她?
“敏兒,這一次,你可以再陪陪朕嗎?”是他自私了,明知道他現(xiàn)在對她來說,是個沾不得的燙手山芋,明知道要她親自陪著自己去看自己未來的妃嬪太殘忍,可是——
聲音染上了一些稚嫩的味道,他像一個真正的十五歲的少年一般看著她:“再陪朕走一段好嗎?就走這一段路好嗎?”就陪他這一會兒,讓他幻想一下他們倆也許可以這么永遠(yuǎn)走下去;就這么跟他肩并著肩,讓他在以后的以后,每一次閉上眼都會感覺到她就在他的身旁……
什么都幫不了她,卻只懂得向她提出要求,他是真的自私——即選擇了江山,卻也眷戀那心中永遠(yuǎn)都揮不去的淡漠的身影!
“嗯?!钡拖骂^,汪敏小心的后退了幾步,始終落后在朱見澈身后,默默的跟他保持一尺的距離,一如以往在宮中的每月每日。
心在一次抽痛了一下,為了他們之間那永遠(yuǎn)相隔的一尺的距離。朱見澈回過頭,再一次要求道:“敏兒,你,可以再靠朕近一點嗎?只這一次,可以離朕稍微近一點嗎?”
汪敏愣在那里,詫異的看向朱見澈——她早已言盡于此,他對她來說,就是飛蛾的火焰。他可以選擇去做火焰,但她決不允許自己去做飛蛾。她不想自己壯志未成身先死,眼看著這個混亂的朝代,眼看著他——這個整個時空混亂之源,最最不該存在的人。
“陛下,您的腿……”假裝沒聽見他的要求,汪敏輕輕地將話題一帶而過:“太醫(yī)叮囑過,您的腿不能久站,儲秀宮離這里還有一段距離……”如果不是看到她站在宮墻下,他應(yīng)該早就乘坐御輦到了那個軟玉溫香的所在吧?
陪著她在這里站了那么久,連她的腳都站酸了,又何況是他剛剛受傷過的腿?明知道自己的腿已經(jīng)瘸了,他又何苦要拖著瘸腿非拉著她走這一遭,他不會感到難過自卑嗎?
還是對他來說,這一段她的相陪,對他有難以言喻的意義?
順著汪敏的視線看向自己的腿,朱見澈咬牙動了動,像是撒嬌一樣道:“好痛哦?!闭UQ劬Γ拇笱劬α⒖倘旧狭艘粚屿F氣:“敏兒,你不愿意靠近朕也行,忘記朕的腿,就陪朕一會兒好嗎?”
汪敏的頭更低了:“遵命?!?p> 他眼中的希冀,就算明知是錯,她也真的好難好難拒絕……
“敏兒。”
“奴婢在?!?p> 朱見澈轉(zhuǎn)過身,再不回頭,只是跟她一起默默的趕向那個自己本不想取得地方:“敏兒?!?p> “奴婢在?!?p> “敏兒……”眼看向前方,他忍住不去回身,忍住不去哭。
咬了一下牙齒,汪敏深吸一口氣:“我在。”
是的,她在的,以后都會在的,會在他的身后默默的看著他——看著他一步步地從權(quán)臣手中奪權(quán),看著他一天天的變得更薄情更殘忍,看著他一天天的成熟,最終會舉起手中的劍指向她……
“敏兒!”
這一次,汪敏再不猶豫:“在!”
嘆了一口氣,朱見澈喃喃的道:“朕就知道,你一直都會在朕的身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