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敏這一次的病時好時壞,每當(dāng)她喝藥漸漸要有起色的時候,太醫(yī)院那邊就會敬上補藥說要給她調(diào)理,可每當(dāng)她喝下所謂的補藥,她的病情就會加重,再一次高燒纏綿病榻。別人不知道,汪敏的心里卻是再清楚不過的——汪直不想讓她好,那補藥一定含有什么跟她藥性相沖的東西。
汪直的如意算盤倒是打得不錯,她一天不好,一天就可以留在太子的地盤養(yǎng)病,這很利于她跟太子之間加深感情。也因此,汪直居然置她的身體健康于不顧!
但是,就算她心里再清楚,可每當(dāng)汪直派遣心腹來給她送藥的時候,她也必須裝作欣喜萬分的吞下那些對她來說等同于毒品的東西。就算身上再難受,她也要每天派小宮女去對汪直感恩戴德——在她沒有長大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她不能給汪直任何一個殺死她的借口。
但是連續(xù)反復(fù)的病情對她本就先天不足的身體傷害是極大地,在第三次反復(fù)的時候她連帶著就出現(xiàn)了心悸的毛病,就算是不發(fā)燒半夜也常常冒冷汗。多少次,她帶著滿頭冷汗在噩夢中驚醒,恐懼自己的小命到底還能挨過第幾次病情的摧殘。
太子朱見澈雖然也是個人精,但畢竟太小,每當(dāng)她又一次莫名其妙的病情加重的時候,也只能皺著眉頭感嘆:“你呀,姓汪,可真真是像水做的一樣,太讓人不省心兒!”
每到這時,她就是滿嘴的苦也沒法子說,只能不斷安慰自己,告訴自己說自己對汪直還有用,他應(yīng)該還不至于就這么玩死自己。
就這樣一直拖到開春,當(dāng)宮門前的海棠花開始掛花骨朵的時候,汪直派人送來的藥終于變成了真正的好藥,她再一次漸漸好了起來——這時候,她早已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而小孩子心性的太子殿下,此時早已對她總是反復(fù)的病情不感興趣了。
當(dāng)她第一次在向柔的幫助下穿上青色的寬袖長衫,外罩繡云霞練鵲紋背子時,她不禁要感嘆一下自己的骨瘦如柴——這一套宮廷七品命婦的裝束,穿在她身上就像是輕飄飄的掛在竹竿上一樣,以至于向柔在幫她系儒裙的時候,都忍不住驚呼了一下。
像是為了掩飾她剛才驚呼的不禮貌,向柔忍不住感嘆一下:“小姐你的命真好,好多宮女可是熬白了頭,卻連一個九品奉儀都坐不上?!彼@一句,說的多半真心,從小她被汪直灌輸?shù)乃枷刖褪沁@樣。
汪敏聽完忍不住想到,除了向柔,其它說她命好的人怕是都是眼紅她是汪直的義女——人看她好,她看別人也好,如果不是舉目無親,誰愿意給個太監(jiān)做女兒?如果人人都像她這樣一躺就是四個月,鬼門關(guān)里走幾遭,只怕她寧愿一輩子做白頭老宮女。
“向柔,你——”還是早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比較好。
抬頭一看,汪直早已派了小劉子等在門外,催促她快去上書房陪太子:“你其實很好……”不會像是她,剛能下床就被人逼著上戰(zhàn)場,明知道于謙對她虎視眈眈,卻這么急著讓她去送死——只為了怕她躺著躺著,跟太子的關(guān)系生疏了……
當(dāng)她人趕到那里的時候,夫子已經(jīng)開始講課了,于謙自己則坐在一旁,偏著臉不知道在想什么。
汪敏心里想,不管你現(xiàn)在想什么,只怕你也是跟汪直他們生的是一樣的心思??刺涌吹眠@么牢,還不是為了牢牢控制住他的思想,讓他日后可以站在自己這一邊。
“哎喲,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你可是太子的掌儀,你看你的樣子,倒像是太子殿下該給你探路一樣!”向柔剛把她打了簾子,便從里面鉆出來一個杏眼桃腮的大宮女,細(xì)長的身段兒,看上去特別精細(xì)的樣子。
汪敏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是來者不善——她一進宮就坐上掌儀的位置,年紀(jì)那么小卻背景深厚,這對自詡為資深宮女的她肯定是一種威脅,心里會不平衡那也是自然的。
她這么大聲的站在門邊說話,估計是想讓里面的閣老大人聽見吧?呵呵,如意算盤打得不錯,但是城府還是稍稍潛了一點——她的身份背景,淪為眾矢之的那是大勢所趨,宮里只要不是汪直的人,相信一百個會有九十九個討厭她!但是大家討厭歸討厭,表面上還是會討好她——槍打出頭鳥,她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粗線條,可以讓她這樣站出來找死?
她不知道她身邊危機四伏,汪直正急著找人給她立威嗎?
“我是病的太久了,這才起遲了,這位姐姐見諒?!彼χ@進簾子,迎面就看到一個絕色的小美人正歪著頭仔細(xì)的打量她,仿佛是看到了一樣極為感興趣的玩具。
“生病,你也有資格生?。俊焙每吹牧~眉豎了起來:“告訴你,我進宮已經(jīng)五年了——**里最講究先來后到,按照規(guī)矩,你得喊我姑姑!”
姑姑?
對于她的叫囂汪敏沒興趣,她不知道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的,她只知道**最講究的就是尊卑有別——她領(lǐng)的是正七品掌儀,是宮中級別最高的女官,別說她一個老資格宮女,就算是低級別一點的妃子,還不如她有體面呢!
?。ㄋ^低級別妃子,指的是正七品美人、從七品才人;正八品選侍、從八品采女、淑女;末九品更衣、答應(yīng)。)
她所感興趣的是那個小美人的背景。
進宮之前她就已經(jīng)知道,皇帝僅有一子一女,加上杜貴妃跟寧妃抱養(yǎng)進宮的兩位郡主,總共也就四個孩子。長公主跟她同歲,而兩位郡主的年紀(jì)卻又大上許多。而在她面前這一位,年紀(jì)差不多十三、四歲,卻美的那么有沖擊力——她被送到這里來,目的應(yīng)該是跟她相同才對。
應(yīng)該是尚銘的人還是——
更或許,還有暗藏在牌面低下她不知道的勢力存在也未嘗不可。
只不過,不管這個孩子的容貌到底有多好,天資到底有多高,畢竟是不如她的——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就算是被教的再好,也比不上她這個歷經(jīng)兩世與實際年齡不符的閱歷。如果換做是她,她絕對不會這樣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心,去打量自己的一個潛在的敵人,就算是再好奇再急迫的想了解對手也不能如此馬虎大意!
這時候簾子大開,一直坐在窗邊打盹的太子也終于注意到她的存在,從他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來他對此很驚訝。小小的嘴巴張得大大的,不過他驚訝歸驚訝,反應(yīng)倒是十分敏捷,見到她來立刻假裝惱怒道:“瞧你笨的,讓你給本宮找一方硯臺,居然找到現(xiàn)在也沒找到!”
汪敏瞟了一眼因為她的懶散直皺眉頭的于閣老,眼看著他把才要發(fā)作的話給咽下去,忍不住偷笑了一下,敷衍的答應(yīng)道:“太子殿下教訓(xùn)的是,奴婢笨死了?!惫?,于閣老,她可是奉命去找東西呢,才不是失職故意遲到!
她才進門,只見劉公公也跟了進來,送進來一個厚厚的蒲團,示意她就坐在門角就好。汪敏卻已有所指的看了于謙一眼,沒敢動——她進了宮就是宮女,沒有坐在主子身后的理,哪怕就算是個蒲團也不行。
劉公公也看了看于謙,眼色有點急。他也知道這樣做于理不合,本來在**汪直也算是只手遮天,他這樣做也沒什么,但是換成方正不阿的于閣老這時就麻煩了。但是,大小姐大病初愈,身子單薄,真要是站上一上午,怕是回去又可以繼續(xù)躺在床上病著了。
汪敏對著劉公公搖了搖頭,默默的退到墻角,那里另外還站著兩名宮女,都是凝神屏氣安靜的在一旁候著的,她不能仗著汪直的關(guān)系搞特殊。最主要的是,皇宮中本來就是爾虞我詐明槍暗箭,今日一出紕漏,來日就是致命的禍患——她寧可用現(xiàn)在虛弱的身子撐下去,也不能在別人手上留下半點把柄。
“太傅大人!”就在她快要退到墻角的時候,太子居然毫無預(yù)警的站了起來:“本宮的婢女身體不好,都病了很久了,本宮想讓她坐那兒侯傳,太傅意下如何?”
這一句于謙聽了心里會怎么想暫且不表,首先汪敏就聽得傻了。很簡單的問題,你是太子,別說你只是要求個這么小的事情,就算是更荒唐更離譜的,你都當(dāng)眾開口了,于閣老他還能說什么?
他要說不的話,那恃寵而驕的罪名就不是她,而是他功高蓋主了。
可太子殿下,你真的是錯了!
你可知道,你上次的心血來潮向汪直要了她進宮,已經(jīng)是將她推入危險的深淵。本來她雖然與于閣老勢不兩立,但是她畢竟年幼,于謙心中對她的憤恨比不得其它閹黨。即便上一次于謙雖然想借尚銘之手除去她,那也是順手,并沒有單獨針對她一定要置之死地后快之意。
可現(xiàn)在,你這么禮遇她,她現(xiàn)在與東宮殿可是一道墻都沒有隔。這樣的影響力,再加上你今天的兩次袒護,足以讓于謙對她另眼相看——從今天起,她便會從次要目標(biāo)變成主要目標(biāo),隨時都有可能面臨生命危險。
太子殿下啊,你這樣積極到底是為著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