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藥蠱的解法在所有的蠱中是最簡單卻也是最危險的。因為蠱的培植方法有上百種,毒性也有很大的不同。要解蠱的必須要先知道蠱的毒性,才能針對性地施藥。
而了解毒性的唯一辦法就是自己先中此蠱,吃原本含有該蠱的食物或者是中蠱人的唾液都能讓自己中蠱。
這就是為什么說解蠱如同斗室里白刃相搏,一旦交手就別想著有什么妥協(xié)的余地,短時間內(nèi)生死就能定論。
那個姓趙的人道行雖然不深,但他也懂得這個道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那人能準確道出自己藥蠱的特性,而且敢說能解,一定是個高人??礃幼幼约航裉煲粤耍?p> 不知道他是如何斷出毒性的?
剛才場面那么混亂,自己竟然沒注意他的存在。
其實,何九陵早趁著剛才的混亂,端起那碗有毒的湯悄悄喝了一口,根據(jù)自己身體癥狀的變化準確斷出了藥蠱的毒性。他馬上問跑堂的要了一碗姜水,將對應的解藥溶入了水中。
那丈夫按何九陵的話雙手攥緊拳頭,果然兩只胳膊麻颼颼的!他將信將疑地接過姜湯喝了下去。
那蠱毒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會的工夫,那丈夫竟然疼痛全消,如釋重負!
他們還沒來得及謝何九陵,只聽“咕咚”一聲,姓趙那位已經(jīng)跪倒在何九陵面前,倒頭就拜:
“師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說完一個響頭接一個響頭磕將起來。
按門里的規(guī)矩,施蠱被解,大多會遭到解蠱人的反制,結(jié)局一般都很慘。這也是為了警示習蠱者“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切不可肆意胡作非為。
何九陵出門在外,上海又是個是非之地,他不清楚對方的底細,所以壓根兒沒有教訓他的打算,甚至都沒有去揭穿他。
他拔腿就往外走。
那對夫婦在身后連聲道謝,圍觀的眾人也禁不住為他鼓掌。當然,他們看到的僅僅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的精湛“醫(yī)術(shù)”,完全沒有察覺剛才是兩個人在斗法,這里面的玄機只有他們兩個最清楚。
何九陵快步離開小吃店,姓趙的緊隨不舍。
他這會兒倒不是怕何九陵要反制于他,而是他覺得此人高深莫測,平日里就算踏破鐵鞋也覓不得,如今送上門來,自己要不抓住這個機會結(jié)識他,那真的要遺憾終生!
那人死纏爛打的功夫絕對不亞于何九陵當年求五子木的時候,真是令他哭笑不得。
“今天的事情我不責難于你,你應該知足。你我根本不同道,我如何能收你為徒,授你本事,為害于人?”何九陵說。
“好!好!我們不談拜師的事情。”
姓趙以退為進,他知道眼前的人性格耿直,勉強下去反倒會適得其反。
“今天的事情我認栽了,從此一定痛改前非。我只想和大師交個朋友,我知道您肯定剛到上海不久,會有很多不便之處。我是本地人,朋友眾多,有很多地方一定可以幫到您?!毙遮w的畢竟還是精明之人,他一眼就把何九陵的處境看了個七八分,他的話句句都能說到他的心坎上。
“其實我施的蠱都是毒性不大的蛆蠱,害不了人性命,只為點生計。如果真趕上實在沒錢的我也一樣給解,再說那蠱毒不消七日也會自行消退。”
姓趙的怕何九陵不信,忙著鑿補。
不過他這話倒是不假,這蠱的特性何九陵當時一試就已經(jīng)知道了。
“您若肯交我這個朋友,我發(fā)誓從此不再給人施蠱,否則天打五雷劈全家人不得好死!您若不信,我現(xiàn)在就去把家里的蠱罐給砸了?!?p> “蠱罐”是習蠱者從一開始就用來培植蠱的瓦罐。
雖然蠱的種類很多,但一般習蠱者只會選擇一種進行精修,而“蠱罐”年頭往往會讓他們引以為豪。
罐子可以作為特殊的器皿代代相傳,但罐子里的蠱卻要看后人有沒有本事繼續(xù)培植。
何九陵沒想到姓趙的如此執(zhí)著,以家人性命發(fā)下毒誓,還要自毀培蠱的寶貝。
他想此人竟然有這番誠意,不妨就與他做個朋友。也好從此也絕了個害人的施蠱者,再說自己在上海確實也需要一個當?shù)氐呐笥选?p> 于是他便不再堅持。
姓趙的大喜過望,拉著他去找酒館慶祝。
姓趙的名叫趙炎,祖父是從湘西遷到上海的苗人,蠱術(shù)就是他傳下來的,不過也就只是一個皮毛。
趙炎的爺爺精通中草藥,到上海后開了家藥房,賣點中草藥,兼用土法給人治療疑難雜癥。
到了趙炎這一輩,藥房的生意越來越難做,再加上戰(zhàn)亂,貨源成了大問題。這些年,上海的中西醫(yī)診所也遍地開花,像趙炎這種沒有經(jīng)過專業(yè)醫(yī)學培訓的民間醫(yī)師基本上沒有了市場。無奈之下,他才想到用給人施蠱的方法來騙取病人錢財。
何九陵和趙炎就這樣極富戲劇性地結(jié)為了朋友。
趙炎果然遵守諾言,毀掉了家傳的蠱罐,從此與蠱絕緣。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接觸,趙炎的誠懇和仗義也得到了何九陵的信任。在趙炎的極力邀請下,何九陵在他的藥房入了股。
他對于草藥藥理的精通遠在趙炎的爺爺之上,因此他利用草藥土方治療疑難雜癥更有成效,再加上趙炎善于推廣,藥房逐漸有了一點名氣,客戶也越來越多,生意逐漸紅火起來。
何九陵和趙炎的相識,讓他逐漸在上海灘找到了一塊立足之地。
當時他十分滿足于已有的現(xiàn)狀,沒有其他更長遠的想法。然而趙炎卻不同,他一直希望能夠在上海灘干出一番事業(yè),闖下一片天地。
但是在那個年代社會的束縛太多了,沒有任何背景的商人是不可能施展抱負的,所以他們倆的生意一直都只能維持在小本經(jīng)營的狀態(tài)。
直到1943年,上海黑幫發(fā)生了一件大事,終于給他們帶來了千載難逢的發(fā)展契機!
日軍占領(lǐng)上海后,原先上海黑社會“青幫獨大”的格局被徹底打破?!叭蠛唷币谗鋈煌顺鲋行奈枧_,杜月笙移居香港,黃金榮淡出江湖,張嘯林投靠日偽遭軍統(tǒng)刺殺。
一時間群龍無首,幫派林立,明爭暗斗,勢力重新劃分。
日本特務(wù)機關(guān)為了控制上海黑社會勢力為己所用,暗中扶持親日幫會,當時最有名的是“鐵龍幫”。
日本人利用“鐵龍幫”便利的身份和地位作掩護,不斷拉攏其他黑社會幫派。而“鐵龍幫”也心甘情愿為日本人所用,對各種左翼組織和仇日民主人士進行綁架和暗殺,可謂無惡不作。
“鐵龍幫”的老大名叫宋勛南,原本只是青幫里的一個小混混,因為死心塌地投靠日本人,短短兩年時間勢力迅速擴大,成為了上海灘炙手可熱的黑社會頭子。
宋勛南心狠手辣,與其他幫會之間發(fā)生地盤爭奪時,每每趕盡殺絕,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上海黑幫人人自危,無奈之下也曾想聯(lián)手除掉他,但誰都害怕得罪他背后的日本人,所以一直沒有人肯出來牽這個頭。
1943年末,宋勛南又干出了一件令整個黑幫震驚的事情來。
被上海黑幫奉為“教父”的杜月笙有一個義女,名字叫做蕭雨秦,是上海私立復旦大學攻讀商科的大學生。
抗戰(zhàn)爆發(fā)后,復旦大學遷往重慶北碚,她本想跟著過去,但她的父母都不愿意離開上海,所以她只能輟學留在父母身邊。
1937年11月杜月笙移居香港和后來在1941年12月遷往重慶時,每次都希望能帶她們?nèi)乙黄鹱撸母改甘冀K都沒有同意。
1943年末,二十四歲的蕭雨秦已經(jīng)是上海頗有名氣的美麗女子。在作為上海灘著名文人的父母雙親熏陶下,她精通琴棋書畫,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才華出眾,氣質(zhì)不凡。
杜月笙從小對她十分寵愛,離開上海后仍就每天都關(guān)心她的安全,六年來一直安排留在上海的青幫門徒小心保護。
其實在上海的黑社會中,人人都知道蕭雨秦的背景,對于這個女孩子從來沒有人敢去動過歪腦筋。就連日本人也覺得犯不上因為一個女孩子,去得罪杜月笙散落在上海的幾千個青幫徒子徒孫。
所以蕭雨秦這幾年的生活其實也算過得很平靜,沒有遇到過什么大的麻煩。正因為如此,她自身的安全問題也就逐漸疏忽起來。
這天晚上她去百樂門赴約,為了方便,她沒有告知青幫派來保護她的人,獨自一人前往。
以她特殊的身份,她以為沒有人會來打她的主意,但她萬萬沒想到,在上海灘還有一個有恃無恐、色膽包天的人敢于侵犯她!
這個人就是宋勛南。
宋勛南是無意中碰到的蕭雨秦,當時她在趕往百樂門的途中。
她驚艷絕倫的美貌頓時讓宋勛南起了歹念,他指示手下連唬帶騙將她劫持上了自己的轎車。當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就是蕭雨秦時,心里也曾想放過她,但最后的結(jié)果還是獸性戰(zhàn)勝了理智!
玷污了蕭雨秦后,他才開始有些后悔。
他深知上海黑幫的幫規(guī),*道中兄弟的妻女,那是活埋的死罪,何況這個人是教父的義女!
他自己也清楚道上有一批人一直想除掉他,但苦于沒有合適的借口?,F(xiàn)如今這件事情要是敗露,很可能就會在各大幫派中形成一邊倒的局面,到那個時候恐怕連日本人也救不了他。
想到這些,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勒死了蕭雨秦!
他安排兩個人將尸體拋進黃浦江,卻沒想到在拋尸途中被“斧頭幫”撞見,發(fā)生沖突后就他們丟下尸體就逃了回來。
宋勛南氣急敗壞,親自動手把所有知道內(nèi)情幫眾殺了個干凈,想來個死無對證。
蕭雨秦的死在黑幫中引起很大的震動!
杜月笙悲憤萬分,特意從重慶派回心腹出面聯(lián)絡(luò)各幫派,緝查兇手。
最后所有的疑點都落在了宋勛南的身上,就連“鐵龍幫”自己內(nèi)部也覺得事有蹊蹺,因為在蕭雨秦死的那天晚上他們幫中有一批跟隨在宋勛南身邊的兄弟莫名其妙被人殺光了。
但是懷疑歸懷疑,沒有明確的證據(jù),再加上宋勛南矢口否認,各幫派之間始終沒辦法統(tǒng)一意見。
幫派間沒有形成合力,宋勛南就是安全的,因為他清楚上海灘誰也不敢跟他單打獨斗!
生意紅火后,趙炎交游甚廣。
當時的青幫堂主代洪昌也是他的好朋友之一。
這天他和何九陵請代洪昌吃飯,席間閑聊說到了蕭雨秦。這件事情已經(jīng)鬧得滿城風雨,成了上海灘茶余飯后最熱門的話題,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代哥,這件事情能斷定是宋勛南所為?”趙炎幫會里的朋友不少,消息來得比普通人要多。
“那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各大幫會心里都清楚?!贝椴患偎妓鞯卣f。
“既然如此,那為何不按道上的規(guī)矩辦了他?”趙炎問。
“唉,清楚歸清楚,但是誰都沒有直接的證據(jù)呀?要不然哪個幫會不想除掉這條日本人的狗?”肥頭大耳的代洪昌嘆了口氣說。
“大家都相信了,為什么不可以……?”趙炎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那可不行!”代洪昌使勁搖頭,嗡聲甕氣地說,“這兩年鐵龍幫的勢力非同尋常,沒有直接的證據(jù)就作了他,不僅各大幫派之間會起矛盾,還可能會引起鐵龍幫的全面報復,那個時候上海灘就會血流成河了!”
“那個姑娘死幾天了?”何九陵話不多,他一直靜靜地聽著他們的對話,突然問道。
“算到今天是第四天?!贝椴肓讼胝f。
“尸體葬了嗎?”何九陵接著問。
“還沒有。兇手沒找到,杜老板指示尸體先不安葬?,F(xiàn)在存放在殯葬館的冷柜里,派弟兄們?nèi)找故刂?。?p> 和代洪昌分手回到藥房的家中,何九陵突然對趙炎說:
“這個宋勛南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若是真想除掉他,我有辦法!”
趙炎聞言大喜!
“兄弟呀,你若是真有這樣的本事,那我們就發(fā)達了!”他興奮地拉住何九陵的雙手說。
“發(fā)達?為什么?”何九陵不解。
“你想想看,除掉姓宋的,你等于幫了整個上海幫會一個大忙,等于幫了杜老板的大忙,那你在上海灘就成爺了呀!”趙炎高高揮舞著兩只手,激動得聲調(diào)都變了。
他怕何九陵聽不明白,接著說:
“你想想看,整個上海的幫會都領(lǐng)你一個人情,都會關(guān)照你,你還愁沒有發(fā)達的機會嗎?”
“難道你不怕鐵龍幫報復?不怕日本人報復?”何九陵很冷靜。
“這個?那我可比兄弟你看得遠看得真切了?!壁w炎擺擺手,顯得信心十足地分析道,“鐵龍幫雖說是日本人的狗,但他們首先是上海的幫會,幫會的規(guī)矩誰也不敢公然對抗。只要證據(jù)確鑿,鐵龍幫的人心也是肉長的,奸殺同道中人妻女從有幫會以來就是最不得人心的死罪。所以,鐵龍幫的內(nèi)部必然會分化,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姓宋的被孤立!”
“至于日本人,最近一年,他們的氣數(shù)已經(jīng)快近了!聰明的都在為自己留條后路呢。再說了,姓宋的為了一個女子,不計后果,不顧大局,敢冒整個上海幫會之大不諱,這樣的狗對日本人來說也已經(jīng)不值錢了?!?p> 何九陵覺得他分析得有道理,點頭贊同。
“兄弟,這可是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這件事情我愿與你共同進退,為上海除此大害。若是真的遭了鐵龍幫和日本人的報復,我認了!”趙炎此刻鐵了心腸。
“我是孤家寡人,趙兄家大業(yè)大,原來生怕連累你?,F(xiàn)在你若不怕,那我就干了!”何九陵沒了諸多顧忌,也決心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