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寶兒
臨近傍晚。
滄州府內(nèi)火光沖天。
急促的梆子聲，水車轱轆壓過地面的轔轔聲，救火人的哭喊聲……連成一片。
慌亂之中，無人注意。
幾十道身影遠(yuǎn)遠(yuǎn)矗立。
他們靜靜看著這場大火。
是他們親手放的這場大火。
面無表情。
眸光冰冷。
他們一個個宛如雕塑，面龐肅然，棱角分明。
突的。
一道人影出現(xiàn)在他們身后。
幾十道人影齊齊轉(zhuǎn)身，動作整齊劃一，同時抱拳躬身。
“侯爺！”
“嗯，干得漂亮！”
來人嘴里叼著一根青草。
插手抱胸，懶洋洋靠在身后的朱紅色廊柱下。
他不是別人，正是洪武十四年的永昌侯藍(lán)玉。
“走吧。”
“再不走，等平寶兒那小子喘勻了氣，咱們是要被甕中捉鱉的！”
打聲唿哨。
遠(yuǎn)處不知何時奔來幾十匹駿馬。
藍(lán)玉揮手。
幾十名面容冷峻的軍士飛身上馬。
他們的動作像是演練過無數(shù)遍。
行云流水，整齊劃一。
“好了，從南面殺出去。”
“別跟朱老四撞上了。”
“那小子打了兩年內(nèi)戰(zhàn)，手底下的兵都算得上百戰(zhàn)老卒了?！?p> “咱就你們這點兵了，可不舍得跟他拼消耗。”
“是！”
所有人聽命撥轉(zhuǎn)馬頭。
他們在藍(lán)玉的帶領(lǐng)下。
借著滄州府的混亂。
趁夜殺了出去。
………………
遠(yuǎn)遠(yuǎn)望見滄州府內(nèi)的沖天火光。
銀盔銀甲的朱高煦猴急跑來找燕王朱棣請戰(zhàn)。
“父王、父王！”
“好機會！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趁著滄州府大火，殺進(jìn)去，活捉平安平寶兒！”
遠(yuǎn)遠(yuǎn)喊著。
一頭扎入帳篷內(nèi)。
朱高煦看到，朱棣和朱能、張輔、秋福、陳亨他們都在。
“呃，父王、各位叔伯，你們都在啊！”
撓撓頭。
臉上紅了紅。
朱高煦被眾人盯得很是難為情，扭捏著想要開口。
“不用說了，本王都知道了，他們都是過來請戰(zhàn)的，孤都未允?！?p> 指了指張輔身邊的一個空位。
示意朱高煦坐下。
朱棣講解說：“你們也不想想這場大火是怎么來的？”
“整個滄州府，什么地方走水，才能有如此大的火光？”
突的。
朱高煦站起。
他面露恍然說：“糧倉！一定是糧倉！”
“不錯?！?p> 朱棣點頭。
抬手往下壓了壓，示意朱高煦坐下。
待兒子坐定。
朱棣才重新開口。
“咱們過來，就是沖著糧倉內(nèi)幾十萬石糧食來的?！?p> “現(xiàn)今糧倉已被燒毀?！?p> “再打滄州府，擒拿平寶兒，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啊！”
“反而，我們需要考慮平寶兒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p> “跟一群沒了退路的人打仗，損失一個兵本王都心疼啊！”
眾將一起笑了起來。
軍帳內(nèi)氣氛變得頗為輕松融洽。
和燕軍大營這邊的其樂融融不同。
滄州府，鐵佛寺內(nèi)，大雄寶殿。
此刻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平帥，怎么辦？沒了糧食，士兵們是要嘩變的?。 ?p> “是啊平帥！您得拿個主意！是撤軍，還是……？”
“都到這時候了，還有啥吞吞吐吐的？”
“平帥，是投奔燕王朱棣，還是去德州府找武定侯郭英，您給句話吧！”
望著面前一雙雙眼睛。
注意到他們每個人都有意無意扶著腰間刀柄。
平安慘笑著開口。
“你們還用我拿主意？”
“呵呵。”
“如果沒有內(nèi)應(yīng)，幾十個縱火犯是怎么進(jìn)城又是怎么縱馬逃出生天的？”
“郭侯爺給了你們什么命令，你們執(zhí)行便是，何必惺惺作態(tài)？”
不屑掃一眼殿內(nèi)諸將。
疲憊的靠在帥椅上。
平安緩緩地閉上了眼。
不一會。
大雄寶殿內(nèi)傳出了均勻的鼾聲。
沒人敢真的動手殺平安。
所有將領(lǐng)扶著刀柄退了出來。
朱漆大門轟然關(guān)閉。
門后的黑暗中，突然睜開一雙猩紅的眸子。
“你們不動手是吧？”
“好好好！”
“我自己來！”
站起來踹翻佛前的一盞銅燈。
燈油蔓延，火光纏上帥椅，大火噌的一下就竄起一人多高。
平安狂笑著。
他手里揮舞著一盞烈火熊熊的油燈。
點著殿內(nèi)帷幔。
點著桌椅板凳。
最后，平安點著了廊柱，點著了屋頂，點著了朱漆大門。
站在火海中心。
他舉臂大呼：“義父，我輸了！寶兒輸了！寶兒輸給你不冤，寶兒服氣！”
“寶兒服氣??！”
“啊啊……”
火海之中。
一道人影翻滾痛呼。
………………
此刻，朱雄英甚至沒有勇氣去看系統(tǒng)窗口內(nèi)的那一幕。
葬身火海。
自焚而亡。
想想都疼??！
朱雄英瞪大眼珠子。
強要自己去看點什么景色。
不然。
他閉上眼就是那一幕：一道人影在火海中翻滾痛呼。
平安。
你啊……！
搖搖頭。
朱雄英不知道咋說。
洪武帝知道這件事后會如何？
這是他的義子。
是他很看好的一個后輩。
洪武帝即便知道平安有點別樣心思，說的也都是“不聽話的平寶兒”。
這要是知道他的寶兒自焚于了鐵佛寺大雄寶殿內(nèi)？
洪武帝他老人家會作何感想??？
眨了眨眼睛。
朱雄英真的很想知道。
………………
第二天。
隨著一匹匹探馬、騎哨四處奔走。
一只只信鴿將平安平寶兒自焚于鐵佛寺大雄寶殿的消息傳開。
同時傳開的消息里。
還包括了滄州府糧倉被燒。
燕王朱棣連夜撤軍。
以及武定侯郭英與永昌侯藍(lán)玉打埋伏大獲全勝的諸般消息。
………………
嘟嘟嘟。
一只手遲疑著敲響了鏤空雕花紅漆木門。
“進(jìn)來?！?p> 屋內(nèi)傳出朱元璋沉穩(wěn)洪亮的聲音。
緩慢而細(xì)微的嘎吱聲里。
兩扇門左右分開。
黑衣僧人姚廣孝舉著七八個竹筒，站在門口，裹足不敢前。
抬頭望來。
朱元璋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的七八根竹管。
眉頭揚了揚。
朱元璋站起來抬手來要。
“怎么，不準(zhǔn)備給咱看？那你拿來作甚？”
“不是，那個我我……哎！”
跺腳嘆著氣。
垂著腦袋走了進(jìn)來。
道衍和尚把七八根竹管一并交到朱元璋手中。
“這就對了嘛？”
眉頭舒展。
眼角帶笑。
朱元璋大手一抓，一把握住七八根竹管。
猛地一拽。
其他六根都攥在了自己手中。
只留一根竹管死死攥在道衍和尚手中。
沒被朱元璋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