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就像我說過的那樣,我從不吝于給與我的追隨者最大的榮耀,也從不吝于給背叛者最大的痛苦。
這個女孩的身上有一些我許久未曾看到的東西,讓我覺得溫暖,讓我想起自己……曾經(jīng)是一個人。雖然是一個那樣平凡的人,但那感覺讓人想要流淚。
我提起籃子走近黑暗的走廊里,女孩在我的身后呆立了很久,然后叫道:“先生……”
我有些惱怒地在一片黑暗里轉(zhuǎn)過頭去,心里打定主意如果她要進(jìn)行無謂的推辭,那么我就將收回那枚金幣。我并不常有這種令我舒適的軟弱感……不要去破壞它!
但她說的是另一件事。
“我不知道該不該和您說,但是也許對您有幫助……我剛才去買東西的時候,恰好碰見一個人……穿著和你的衣服很相似的袍子,問我是否見過和他的衣服類似的人?!彼D了頓,用不確定的語氣說,“他已經(jīng)打聽了挺多家店鋪,然后才碰見了我。我覺得他也許是您的朋友,但又不很確定,就對他撒了謊,然后悄悄跟著他去了他住的旅店……”
“一個黑袍?”我努力讓自己的腦袋清醒過來,疾速思索著,問,“衣服上繡著橡樹葉,臉色很蒼白的年輕男人?”
“的確是黑色的袍子,但不是年輕男人,是一個中年人,還有胡子。嗯……也沒有樹葉。倒是繡著星星,挺漂亮的星星?!?p> 有胡子……那么就不是那些被制成魔傀儡的暗精靈。因?yàn)榫`們從不長胡子。而星星……
一個魔法學(xué)徒。
也許不是在打聽我……而是在打聽那個精靈大法師的暗精靈魔傀儡。只可惜他永遠(yuǎn)都見不到了。
“謝謝你,小姑娘?!蔽宜闪艘豢跉?,看了看她臉上有些不安、欲言又止的表情,補(bǔ)充道,“是我的朋友,不是仇人。你也不必?fù)?dān)心他會追到這里。”
“啊,我……”她想要解釋些什么,但我卻已提著籃子走進(jìn)了房間。
這棟房子里有三個病人。一個昏迷不醒,依靠安塔瑞斯之盾的魔力勉強(qiáng)維持著生命。另一個受了內(nèi)傷,發(fā)著高燒且頭痛欲裂。還有一個被痛風(fēng)折磨,不能說話。
實(shí)際上看起來最痛苦的那個人——艾舍莉的母親,卻是病情最輕的那個。這些脆弱的凡人哪……只要小小的病痛就能讓他們束手無策。而只有力量,魔法的力量或者知識的力量,才能讓人超越眾生,甚至與眾神分享永恒的生命。
我從我的袋子里拿出我的瓶瓶罐罐以及從法師塔里帶出來的材料,借著銀色的月光,首先花費(fèi)了一個小時給自己制作了一份藥劑。至少它可以保證我的頭腦清醒起來,不被病痛分散注意力,而使某些需要精確計算劑量的配方以失敗告終。
我服下第一劑散發(fā)著濃烈惡臭的粉末時,聽見艾舍莉關(guān)上了隔壁的門。大概是艾舍莉服侍她的母親享用過了晚餐,準(zhǔn)備睡下了。
一陣冰涼徹骨的感覺立即從我的尾部傳到尾椎,然后沿著我四肢走了個來回。我的身上泛起了一陣小疙瘩,而下一刻那寒冷就變成了讓人舒適的溫暖感。我的腦子像是被丟進(jìn)了冰水里然后又撈了出來,思維立時變得清醒得可怕。
擱在從前,我可不敢給自己吃下效果這么猛烈的東西。那樣的代價將是清醒以后連著十天的昏睡不醒——十天不喝水,對于一個人類就意味著死亡。然而此刻的我卻不在乎……因?yàn)槲业玫降木窳Φ拇_很強(qiáng)大,強(qiáng)大到可以無視這樣猛烈刺激之后精神上的疲憊感。
艾舍莉母親的痛風(fēng),其實(shí)治療起來挺簡單。用秋水仙根和麥芽混在一起,每天吃上一點(diǎn)點(diǎn),幾天之后就可以痊愈。只要以后多吃蔬菜少吃肉類,幾乎不會再復(fù)發(fā),唯一的副作用也只是可能引起腹瀉。
然而這樣簡單的法子在這里卻沒有一個醫(yī)生懂。不然也不需要我徹夜不眠,在這里自己打理自己。
然而最棘手的是珍妮的傷。我一邊在嘴里將可以消炎的蒲公英莖葉嚼出白色的苦澀汁水,一邊嘗試著搭配藥材。我只能控制她的情況不再惡化,試著用藥物消除她的腦袋里可能存在的淤血。如果她無法在十天之內(nèi)醒來的話,她也許就永遠(yuǎn)都醒不過來了。
一旦發(fā)生了那種情況,我只好將她轉(zhuǎn)化為……死靈騎士。
現(xiàn)在的珍妮其實(shí)是在依靠半身甲上純粹的魔力與妖精之血生存。她的身體機(jī)能幾乎都已停止,算得上是半個死人了。否則這幾天下來,她也不會……沒有任何排泄物。
尤其是在身體肌肉都已不能被有意識控制的情況下。
我要做的是重新讓她的器官運(yùn)作起來,至少可以不依靠安塔瑞斯之盾維持生命,直到我找到我那一份逃掉的、代表著我人性中純粹之惡的一部分。我的手札上記載了轉(zhuǎn)化死靈騎士的方法,但其中運(yùn)用了大量的暗語,甚至包括了龍語、精靈語和惡魔語的變體雜糅后的結(jié)合物。但幸運(yùn)的是這種方法是煉金法陣的產(chǎn)物而非魔法,因此我不需要重新記憶它才能操作。
至于現(xiàn)在暫時擁有我的那本手札的精靈大法師……我有充分的信心相信在我重新奪回屬于我的東西之前,她沒有可能破解那些玄奧到極致的操作。
我花費(fèi)了一整夜的時間來調(diào)配藥劑,謹(jǐn)慎的程度超過我以往的任何一次試驗(yàn)。我得考慮到她身體里妖精之血和尼安德特人血統(tǒng)對藥物的影響,還得考慮到殘留的惡魔毒液對一些藥材的反應(yīng),甚至還要考慮到一些具有毒性的藥材會被安塔瑞斯之盾的魔力削減效果的狀況。
到天亮的時候,我的房間里已經(jīng)滿是奇怪的味道。煙霧彌漫,甚至連我自己都透不過氣來。我先試了試那一玻璃瓶黃綠色的藥劑——實(shí)際上大多數(shù)效果卓著的藥劑都是黃綠色。不要去問為什么會呈現(xiàn)出這種類似膿液一樣的惡心顏色,因?yàn)槲乙餐ο敫闱宄?p> 僅僅是一小口的藥水入喉,我就感到整根舌頭都被麻痹了。然后我再感受不到藥劑的苦味兒,反而是胃里像被丟進(jìn)了一塊烙鐵,接著那烙鐵長出了胳膊和腿,快活地跳起踢踏舞來。由此可見為什么很多人寧愿去請那些只會放血療法的庸醫(yī),也不愿意去請一位懂得制作藥劑的煉金師——因?yàn)樗麄兊乃幩谥斡∪说耐瑫r,往往會帶來更加劇烈的痛苦。
撐著床頭忍過最初的痛苦時期之后,我終于覺得胃里平靜了些。那痛楚一消失,胸腔里也隨之一空——原來的那些延綿細(xì)密的疼痛也好了很多。
我得以緩過神來推開小小的木頭窗子,夏末早晨的清新氣息立即撲到我的臉上。屋外是矮草地,窗框上則垂下常春藤。它們散發(fā)出迷人的清新味道,就好像我身處森林之中。再遠(yuǎn)處,是一片稀疏的小樹林,小樹林的盡頭則是古魯丁村莊的高大圍墻。艾舍莉的家住在村莊的最外圍,是一個足夠清靜的地方??稍趹?zhàn)爭到來的時候,也是一個足夠危險的地方。
然而我倒是挺渴望戰(zhàn)爭的到來——我是指在我的身體痊愈之后。
獸人屬于被人類承認(rèn)其文明地位的亞人種之一,他們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化,自然也懂得畜牧農(nóng)耕的道理。戰(zhàn)爭的發(fā)生從來都是利益的驅(qū)使,無人得益的戰(zhàn)爭絕不可能發(fā)生。
卡布獸人營地的亞人種襲擊人類,是為了掠奪食物和鐵器。然而雙方都知道,在夏末秋初的時候,正是去年的糧食用盡、新的糧食還未收獲的時節(jié)。在這個時間發(fā)動戰(zhàn)爭,不但會毀壞農(nóng)田導(dǎo)致一個荒年,更是會無功而返,得不到一點(diǎn)好處。
以往的掠奪都發(fā)生在秋收之后,但今年卻是如此反常。一定是有著別的原因。
殘留在我身體里的那一絲邪惡印記使我可以知曉那一部分從劍鞘峰逃走的純粹的“惡”的位置。于是我可以很明確地將目光投向西南方——卡布獸人兵營。亞人種們的狂躁和嗜血并非毫無根據(jù),被邪惡控制就是最好的解釋。即便是從我的身體里分離出來,那一部分純粹之惡果然還是有著我的影子——對力量的渴望,對權(quán)力的欲求。只是,這些欲望被它放大到了扭曲的地步。
它驅(qū)使著獸人們發(fā)動一場戰(zhàn)爭,為的是什么?
我很難弄清楚那個奇特存在的想法,因?yàn)檫@世界上從未出現(xiàn)過像它一樣純粹的惡。即便是以貪婪和暴虐為美德的深淵惡魔們,都會偶爾流露出對美的向往這類高尚的情感。而那個存在……則只是為了毀滅與黑暗而生。
背叛我的人們從不知他們犯下了一個多么可怕的錯誤。如果不是我將它們用來守護(hù)我的魔力同時又以魔力和命盒壓制了這些本該被世界樹之力凈化的邪靈上百年,這地上界早已誕生了一個毀滅之神。
但此刻我知曉它的存在,它卻并不知道我。我將等待著它對這個村莊的攻擊,然后在它還沒能對我構(gòu)成足夠威脅的時候制伏它。至于是否要將它永久地封印……
……我看了看那瓶黃綠的藥劑,拿上它推開了房門。
?。?p> 竟然又更新了三千字,完蛋了,我完全被自己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