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逸齋窗臺之下是一片花圃,種著一片白色素心蘭,隱隱淡綠的花蕊中滲出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大雨過后,雖零落不少花瓣,卻令那份淡香愈加清和。
琉璃讓其他人在花圃之外等候,自行踏入花圃之中查看。連日大雨早已將痕跡洗去大半,盡管如此,經(jīng)過細(xì)心查找她依然有了發(fā)現(xiàn)。
“展昭,你過來幫我打燈籠,張龍,注意記錄?!绷鹆б幻孀匀坏胤愿赖溃幻婢o了緊手套,自懷中掏出了眉鑷與錦囊。
張龍應(yīng)了一聲,展開紙筆備著。展昭連忙過來替琉璃打起了燈籠,琉璃彎下腰,小心翼翼地自一株蘭草之下鑷起一小片薄薄的物什,湊近燈光查看了許久,描述道:“證物一,淡紫色,不規(guī)則形狀,長約三分,寬一分半,有淡淡香味,質(zhì)性薄,新鮮,推測應(yīng)為某種花的花瓣?!?p> “花瓣?”張龍一怔,不由停下筆來,正要詢問卻見琉璃直起身淡然掃他一眼,只得埋首依言繼續(xù)記錄。
“取證地:書逸齋窗臺蘭花圃右起第三排,第六株蘭草根部。數(shù)量:一片?!?p> “證物二:泥塊,形狀不規(guī)則,雜有數(shù)片疑似同類于證物一的花瓣,推測為以鞋底磨蹭溝沿所留。最長處為一寸三分,最寬處為七分,最厚處五分,最薄處約一分,土質(zhì)較粗。取證地:花圃旁靠近窗臺一邊,青石水溝沿。”
“證物三:花泥一塊,長寬約一寸,厚三分。土質(zhì)較細(xì)。取證地:書逸齋窗臺下蘭花圃?!?p> 琉璃一面敘述,一面小心翼翼地將這三件證物分別用三個錦囊裝了起來交給趙虎,又淡然道:“余叔,司理此處花圃之人是誰?可在王府之中?”
余忠垂手恭敬道:“回姑娘,此處花圃乃是王爺心愛之處。由花匠老王專職司理。老王此人忠厚老實,王爺甚為信任?!?p> “可否請他前來,琉璃有要事請教。”
“這……”余忠遲疑了一番,坦然道,“老王此人脾氣甚怪,倔得緊。此時已過雞鳴,未必叫得動他。姑娘請老王前來,可是懷疑老王盜寶?”
琉璃笑道:“豈敢?余叔莫要多心。老王既然專司王府花草,對土質(zhì)定然熟識,琉璃只是想請他幫助辨認(rèn)一番?!?p> 余忠聞言稍稍松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老漢這便去請他?!?p> “余叔請老王前來還且悄悄前去,莫要驚擾了他人歇息。琉璃感激不盡?!?p> 余忠應(yīng)了,轉(zhuǎn)身離開,心頭卻道:“你這般三更半夜不得消停,還怕擾了人歇息么?真是個怪人?!?p> 琉璃笑望余忠離去,又轉(zhuǎn)頭吩咐道:“張龍,一會老王來了,我與老王之間對話,你字字句句千萬莫要漏記了。待我問完話后,要記得讓老王畫押?!?p> 張龍應(yīng)了一聲,禁不住問道:“琉璃姑娘,你這般尋泥翻土地又是作甚?難道這便能找出竊賊么?”
琉璃笑而不答,眼角似乎又瞥見了什么,連忙讓展昭將燈籠放低一些,又彎腰湊了上去。
那似乎也是一小片泥土,靜靜地躺伏于幾株較為健壯的蘭草之下,也是機(jī)緣湊巧,那一處蘭葉密集,交錯縱橫,之前似乎被人踩過,折了不少花葉,而那泥塊卻落入密集蘭葉之下,躲過大雨洗刷。
琉璃彎腰小心地將泥塊拾起,湊近燈籠細(xì)細(xì)查看,泥土之中似乎雜有些許相同的淡紫色花瓣,翻過泥塊背面還可見有一小段后跟鞋印,就連鞋底印花亦清晰可辨。
琉璃一陣激動,抬首對展昭道:“今日最大的收獲便是此物了。”
展昭湊來仔細(xì)一瞧,見這不過是半塊鞋泥,緣何令琉璃如此驚喜?正自疑惑,卻見那余忠已領(lǐng)了一人匆匆過來,走得近前,才見得是個年約五十的老者,發(fā)須花白,鼻頭粗而糟紅,神態(tài)坦蕩,兩手粗礪,身體倒也健壯結(jié)實,只是略有駝背。見著琉璃也無怯縮,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禮,道:“不知姑娘找花匠老王有何貴干?”
琉璃見他這般坦蕩心下甚喜,小心翼翼地走出花圃,一面將手中鞋泥裝入錦囊,交給張龍標(biāo)注,一面對老王歉然道:“為查案一事,琉璃不得已踏入花圃,雖盡量小心,依舊不免將王叔的花踩著了一些。琉璃在此先向王叔賠罪?!?p> 老王瞥眼,就著燈光可見那一片蘭草已被踩得東倒西歪,心中一痛,怒道:“你自查你的案子,毀我蘭草作甚?!”
“老王!不可無禮!”亦抒忙出言喝止。
琉璃卻微微一笑:“王叔對這片蘭草傾盡心力,這片蘭草于他便如孩兒一般,這般心痛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琉璃為查案卻踩壞了無辜蘭草,心下也十分愧疚。還請王叔看在琉璃破案心切的份上,原諒琉璃這一回可好?”
老王雖心疼蘭草,對琉璃這般好脾氣卻也無話,嘆道:“姑娘好心腸。老王的確心痛。連日大雨將這些蘭草打壞不少,那幾日老王恰巧重病在床,無暇過來照應(yīng)。今日一早趕來,卻見好好的一片蘭草被雨水打壞了不算,還被人踩得亂七八糟。我費(fèi)盡心力總算一株株重新種好,卻再也見不的它們受苦了?!?p> 琉璃點頭道:“待琉璃破案之后定來給王叔打下手,將這一片蘭草好生還原,屆時王叔可愿給琉璃一個贖罪機(jī)會?”
老王笑道:“豈敢言罪。姑娘也是為了王爺,老王又豈會不知?適才是老王造次了。姑娘不予計較,已是老王的福氣?!?p> 琉璃笑笑,自趙虎手中取出三個裝有泥塊的錦囊,各自從中取了一些,交給老王道:“王叔可否幫琉璃瞧瞧,這三塊泥土可是出于一處?”
老王接過,細(xì)細(xì)地撮開瞧了瞧,又小心聞了一番,搖首道:“這三處泥土并非均出自于一處。其中一塊是出于姑娘身邊的這片蘭圃,而另兩塊雖出于一處,卻并非是王府的泥土?!?p> “哦?”琉璃一怔,“王叔肯定?”
老王昂然道:“老漢與泥巴花草打了一輩子交道了,這點小事如何瞧不出?這塊泥土尚且新鮮,來到王府不足兩日。王府花土細(xì)膩肥沃,此土卻甚為粗礪,是砂土,應(yīng)出自于開封城外西山一帶,且還雜有許多桔?;ò辍!?p> “桔梗?”琉璃略一沉吟,將錦囊放回張龍那里,又取出另一個錦囊,將那片薄薄的紫色花瓣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交給老王問道:“王叔再幫我瞧瞧,可是這種桔?;??”
老王結(jié)果,湊近聞了聞點頭道:“不錯,便是這種桔?;ā4嘶ㄉ星倚迈r,落下亦不足兩日。”
“王府之中何處種植桔?;??”
“王府之中并無種植桔梗花。”
琉璃一怔,微微瞇了瞇眼,凝神沉吟了一陣,笑道:“多謝王叔釋疑。今日之事還請王叔代為保密。待此案破后,琉璃請王叔喝酒。就喝醉仙樓的眉兒壽可好?”
王叔一怔,不禁捋須笑道:“小妮兒機(jī)靈個緊。怎知我愛喝眉兒壽?”
琉璃笑道:“佛曰:不可說。王叔還請在張龍那里畫押過后再回去歇息。將來只怕還要麻煩王叔。燈光不足,張龍將筆錄念了給王叔聽,待王叔確認(rèn)無誤簽字畫押后我們便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余忠精神一振:“姑娘已找到線索了么?”
琉璃一面在那鞋泥有印面上涂抹墨汁一面笑道:“還不敢說一定?!毖粤T將鞋泥印花拓在紙上,拿給余忠看,又問道:“余叔,這鞋底印子你可認(rèn)識?”
余忠看一眼,道:“瞧來似是王府的鞋底樣子?!?p> “你看仔細(xì)了,當(dāng)真是王府的鞋底樣子?”
余忠仔細(xì)認(rèn)了一遍,肯定道:“是王府的鞋底樣子。王府中下人的衣衫鞋帽均由王府定制,這鞋底樣子是城南老李鞋鋪專供王府用的,有專門的印花。王府中所有下人的鞋底俱是相同。”言罷脫下自己的鞋,將鞋底亮給琉璃瞧。
琉璃接過,同樣涂上墨汁在鞋泥印花旁拓上一個,發(fā)現(xiàn)果然如此,遂點頭笑道:“多謝余叔。余叔可否將王府中庫存鞋樣,有這般印子的每樣鞋碼各拿一雙給琉璃?”
余忠道:“這有何難?姑娘且少待,老余即刻就來?!毖粤T穿上鞋子,轉(zhuǎn)身急匆匆去了。
亦抒禁不住問道:“琉璃姑娘,你這般又采泥塊又收鞋子的卻是為何?難道這也是查案?”
琉璃笑道:“不然公子以為如何才是查案?”
亦抒不禁語塞,吭哧良久方嘀咕道:“那也似乎不該如此?!?p> 琉璃與展昭相視一笑,道:“大凡世間查案,均自細(xì)微處著手尋找線索,再根據(jù)常理慢慢推算而出。如這些泥塊鞋樣等物什,看似微不足道,實則大有玄機(jī)。所謂查案,便是自這些微小的線索中提取信息串聯(lián)起來,令其背后的真相一點一點浮出水面。案是查出來的,不是算出來的?!?p> 亦抒聞言不由怔忡,低首細(xì)細(xì)思索琉璃所言。
待了不久,余忠便匆匆趕來,背著一個大包,放在琉璃面前道:“姑娘,這里是十雙鞋碼的鞋樣。姑娘盡管拿去?!?p> 琉璃笑道:“多謝余叔。張龍趙虎,帶上東西,我們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