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媽媽走在中間，一前一后兩位婢女提著油紙燈籠，手里提著盒子跟著，穿過回廊庭院，走過假山院墻。守門的人看見她朝里回報了一句，錢媽媽來了！
不一會門被打開，初青走了出來看著錢媽媽，錢媽媽會意，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婢女吹滅油紙燈籠里的燭光，把手里的食盒交給站在初青身邊的初曉，初曉接過食盒朝錢媽媽看了一眼，錢媽媽示意她進(jìn)去伺候著。
其余的人站著未動，錢媽媽走下臺階，身后跟著初青，走到轉(zhuǎn)角的屋檐下錢媽媽停住腳步問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四姑娘生病了，于媽媽也生病了，聽說跟管家稟告讓她請大夫，管家不理會。于媽媽就找了劉大，劉大把她的銀子給吞了，今日過去的時候，看著她臉色蒼白，跟夜叉似的。”想著蒼白著一張臉在那隱忍著咳嗽就覺得后怕，她們這些下人是沒有生病了怎么能夠看大夫，只有撐著，看自己的造化，不然…
“看到四姑娘了嗎？”那么一個小丫頭，能夠在潮濕陰寒的黑屋子里呆三天都還能活著出來不能不說命賤，竟然能夠讓閻王爺都害怕。
聞言，初青心虛的低下頭不語，錢媽媽一看著她這個樣子就知道，忿忿的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頭“以后這樣的事，沒有親眼所見就不要上報，看夫人不收拾你。”
“錢媽媽，初青記住了?！闭f著從袖子里掏出一張帕子揣到她手里，錢媽媽摸著帕子上的花紋針腳臉色緩了緩，初青除了機(jī)靈還有一手好絕活，就是繡花繡得好，大公子的衣服針腳都是她一手置辦的，連挑剔細(xì)致的夫人都贊不絕口，可想而知。錢媽媽收好帕子又叮囑幾句，初青一一記下連連感謝。
想著初曉已經(jīng)布好菜了，錢媽媽怕引起王氏的猜疑，推門進(jìn)去，房間內(nèi)鋪著軟軟的地毯，燒著炭火，整個房間暖暖的，月門處懸著厚重的簾子，錢媽媽站在爐火邊烤火，月子里不能有半點(diǎn)疏忽。
直到身上的寒意消去，錢媽媽才掀開簾子就看見初曉端著一碗雞湯過去，看見錢媽媽，初曉笑著將碗遞給她退在一旁?！胺蛉耍乒芗宜土耸巢牡膯巫舆^來，從外莊接過來的人已經(jīng)安排在院子里住下了?！闭f著遞上單子，王氏接過來掃了一眼點(diǎn)點(diǎn)頭，錢媽媽在她身邊多年，處事謹(jǐn)慎，對她的心意了如指掌，自然會按著她的想法辦事。
伺候王氏吃完東西，錢媽媽將碗遞給身旁的初青，又端了水讓王氏漱口。王氏吃的不多，只喝了半碗雞湯幾塊雞肉。錢媽媽擔(dān)憂，勸說著讓她多吃些王氏說吃不下，聽著錢媽媽說著大公子的事，臉上帶著暖暖的笑。她的兒子是唐家的嫡子，也是大公子，至于那位過在她名下的唐繼明如今已是二公子。
“夫人，明日的點(diǎn)心要變一下，于媽媽生病告假了，說是不能為夫人效力?！卞X媽媽見王氏心情轉(zhuǎn)好，適時開口。
聞言，王氏皺了皺眉看著錢媽媽想了想并未出聲，見她這樣，錢媽媽繼續(xù)道“恐怕是被四姑娘傳過去的，聽下面的人說，唐管家去帶人的時候就縮在角落里，唐管家沒讓下人進(jìn)去，叫了于媽媽帶著衣服過去，回去就生病了，黑屋子潮濕陰寒，邪風(fēng)入體，她一個姑娘身體怎么撐得住?！?p> “準(zhǔn)了她的假吧！以后院內(nèi)的事最好不要讓五房那邊的人插手，免得落人話柄欺負(fù)五房沒有主事的人?！币粋€八歲大的小丫頭就算再精明，也只是一個黃毛丫頭。根本上不了臺面，現(xiàn)在她有了嫡子，自然要給他立威信，招攬下人。其余幾房的人也不是安分的人，這些年來，因?yàn)橄ハ聼o子，她們可沒少兜著剩下兒子的心思。
“老爺那邊知道了嗎？”
“于媽媽連唐管家的面都未見著。私下拖劉大出去請大夫，被人攔住了。”至于攔住他的人，知道的人也不會多，恰好，她是一個。
“看來那邊也開始動心思了，語氣養(yǎng)虎為患，還不如寵著一個病秧子?！毖垌晦D(zhuǎn)，錢媽媽湊了過去“你讓人去請大夫給四姑娘看看。需要什么藥盡管用，銀子嘛就從我的月錢里出，她們的老本應(yīng)該已經(jīng)沒了。”五房貴重的東西這幾年沒少拿出去打點(diǎn)，否則也不會找到劉大。
弱女賤婢的，沒了主事的人就是地上的螞蟻任人踩殺。不過現(xiàn)在不一樣了，她要為她的繼德考慮。府里還有七八雙眼睛盯著唐家的家業(yè)，她的繼德還小，其余的三位最小的都到了上學(xué)的年紀(jì)，老爺這次出門請了一位先生回來，打聽的人說德高望重，在當(dāng)?shù)睾苁茏鹬?。如此一來，他們就能好好的為自己打算，只要參與唐家的家業(yè)，就算是庶子也能為自己謀取一份家業(yè)。
王氏分析通透才會如此說的，五房這邊她自然要拉攏過來，更不要說唐繼明在她的名下，只要把他培養(yǎng)成聽話的好兒子，繼德的好哥哥就不怕其余兩房的惦記。從唐繼明下手最好，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他的妹妹，四姑娘月瓏，聽下人說他們的感情很好，又是一母同胞的妹妹，血緣之情他不會忘記。而現(xiàn)在也是最好的機(jī)會。
錢媽媽會意，點(diǎn)點(diǎn)頭，只要她一句話，錢媽媽就能融會貫通把一切連接起來。覺得王氏不愧是王家調(diào)教出來的主子，而她也不笨，否則也不會跟在王氏身邊，想著以后的康莊大道，錢媽媽心里一暖點(diǎn)點(diǎn)頭。明天就是大公子洗三的日子，隆重?zé)狒[自不用說，老爺今日讓人過來傳話，說是已經(jīng)給大公子取好名字，繼德公子，只要明日祭拜祖先以后唐家的族譜上就有了繼德公子的名字，就連那位二公子繼明公子依然只是一個無名的庶子而已。
又交代了一些細(xì)節(jié)，王氏讓錢媽媽退下去守著大公子，對于其他的人她不放心，那樣小小的人兒，包含了她以后的希望，自然要多加小心，讓信得過的人照看著。
錢媽媽一一記下，出去的時候又交代了守夜的初青幾句便離開了。
于媽媽擔(dān)心朱朱，守在床邊寸步不離，經(jīng)過下午的驚嚇之后，打掃了房間，又偷偷去了廚房弄了點(diǎn)鍋底灰回來，她已經(jīng)束手無策，只得試一試，兌了水喂著喝下去，朱朱掙扎著不愿意張口，于媽媽費(fèi)了好大勁才喂下去，如今看著臉色明顯好起來，于媽媽又是一陣謝天謝地，想著以后一定要把林老媽子弄回來，就為了她這份心。后來朱朱精神了，說起這場大病，每每于媽媽都會欷歔一番，并且小聲的告訴她，鍋底灰簡直就是太上老君葫蘆里的靈丹妙藥。而朱朱只是淡淡的笑著，既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心里卻慶幸她鋼鐵鑄造的身體，連二氧化碳都能轉(zhuǎn)化成仙丹救命。
半夜的時候，朱朱醒來一次，喊著要喝水，趴在身邊的于媽媽驚醒，連忙倒水給她喝下去，晚上的水涼，于媽媽雖然擔(dān)心卻也沒辦法，她們沒有小廚房，沒有炭火，隆冬臘月的，重要適應(yīng)著。不然，那么多個冬天，她們怎么過來的。
冰涼的水使得朱朱一個激靈，朱朱抖了一下，清醒了不少，眼皮還是重重的，靠在于媽媽懷里仰頭，生病的人總是脆弱的，能夠得到一點(diǎn)點(diǎn)溫暖都讓她感動不已，于媽媽關(guān)切得到眼神讓她一頓，心里涌出莫名的情緒，淚水漣漣，帶著委屈，撒嬌，滴進(jìn)碗里，和著水喝下去。
于媽媽見狀，眼眶一紅，哽著嗓子哄著，唱著搖籃曲哄她入睡。朱朱很快就在溫柔的歌聲中沉睡，就像墜入了棉花叢里，被暖暖的，軟軟的舒適感包圍，夢里，她笑得愜意，甜蜜，指腹撫摩著勾起的唇角，于媽媽松了口氣，她的四姑娘活過來了，探手覆在小小的額頭上感覺溫度正常，抱著人在懷里暖起來，拉上被子蓋在身上擁在懷里睡去。
盡管她知道這樣是要受到懲罰的，一個下人是萬萬不能睡在主子的床上，可她的四姑娘，現(xiàn)在不能有半點(diǎn)疏忽，被子太薄，根本壓不住清晨的寒意。
朱朱是被炮仗聲驚醒的，揉著眼睛費(fèi)力的爬起來，整個人軟軟的，全身的力氣被人抽干了似的，看著緊閉的門發(fā)呆，耳邊是噼里啪啦熱鬧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朱朱被推門的聲音驚醒，偏頭看過去，于媽媽端著一碗粥進(jìn)來，看見坐在床上的人高興的快步走過來“四姑娘醒了，好一點(diǎn)了嗎？”邊走邊想林老媽子的幫助。朱朱看著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要下床被她一把按住“四姑娘身子還虛著，在床上躺躺。”朱朱聞聲點(diǎn)頭，半靠在床欄上，于媽媽為她掖了掖被子，目光落在臟兮兮的被套上皺了皺眉，于媽媽察覺到了，解釋道“這幾日天氣不好，等找個好日子再拿出去曬曬。天冷了并沒有多余的被子，四姑娘擔(dān)待著，這些等下奴婢用水洗洗就好了?！?p> 她們窮得只剩下一床被子了嗎？看著自己的現(xiàn)狀，朱朱在心里嘆氣，面上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朱朱害怕于媽媽難過，不敢露出心思。
于媽媽試了試溫度，一路吹過來，粥都快涼了，她去了好一會，廚房里忙慌了天，才不容易騰出一個空位給她熬粥，還沒熬好就催促得不行，前院來了不少客人，其他房內(nèi)的人都在自己的小廚房里做吃的，而她們根本沒有小廚房，吃喝只能等廚房忙完了才能做點(diǎn)。而她們這一房向來不受人尊重，她們都不理會她，若不是認(rèn)識一個廚娘幫襯著，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弄到吃的。
等朱朱把小半碗米粥喝完，肚子里熨帖了不少，以前朱朱怎么也不會想到，現(xiàn)在喝著白粥，竟然也會香甜無比，糯糯的味道，甜甜的香味差點(diǎn)讓她把舌頭都給吞下去了。她是餓壞了，還是真的病了？
把碗放在桌上，于媽媽看了看門外，把門關(guān)上，從懷里取出一個東西放在朱朱眼前晃了晃，眼里帶著欣喜。朱朱納悶，定睛一看，不過是一個橘子“是廚娘藏起來的，聽說四姑娘生病了，讓奴婢帶給你。聽說吃點(diǎn)這些東西對身體好?！贝_實(shí)如此，水果能夠補(bǔ)充維生素。以前她看著就膩了，現(xiàn)在，下意識吞了吞口水。于媽媽見她一副眼饞的樣子，心里一酸，若是小姐還在，她們也不淪為靠別人接濟(jì)。
朱朱沒有親自剝橘子所以不知道橘子是好是壞，現(xiàn)在看著軟軟的，蔫蔫得皮被剝下來，肉瓣也是軟軟的，一看就是壞的。于媽媽剝得很仔細(xì)，似乎雕刻著一件工藝品，小心細(xì)致得害怕有一點(diǎn)損傷。見她這樣，眼眶一熱，朱朱仰了仰頭不讓淚水奪眶而出，為了一個壞掉的橘子，于媽媽竟然能夠高興成那樣，她竟然能夠眼饞成一輩子沒吃過一樣，實(shí)在是可憐到不行。
她，朱朱，什么時候從高傲的公主成了人下的可憐蟲，讓她如何接受，一年的蟄伏，她覺得已經(jīng)夠了，只是一年，早已沒了她高傲的身影，只有被生活所迫的茍延殘喘寄人籬下，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只要她長大，她不會總是一個八歲任人欺負(fù)的小丫頭，她會成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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