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孟家村
最近發(fā)生的事情都一直讓我有種恍惚的感覺，比如父親的突然去世和這次回鄉(xiāng)之行，這片土地的人和事情都讓我覺得陌生而又熟悉，尤其在飛機上見到那個女孩之后…那些我原本覺得是小時候夢境的事情又在腦中浮現(xiàn)出來，人的記憶真是不可靠的東西，哪些是真正發(fā)生過的事情，哪些又是自己荒誕的幻想，時間久了之后，真的難以分辨，或許生之為人就是這樣真實與幻想的矛盾體吧。
雖然那個叫華安的男人一直堅稱我和于小姐只不過是過于疲倦而做了一個荒誕離奇的關(guān)于妖怪的夢，飛機也還是正常的飛行著，但兩個人做同樣的夢恐怕根本不可能吧，于小姐追問之下他竟懶洋洋自顧自的裝睡起來，恐怕是不想再多做解釋了吧，想必有他的理由吧，又或者這真的是兩人偶然做了同樣荒誕的怪夢而已，誰知道呢。
馬上飛機就要落地了，忽然很渴望腳踏實地的感覺，那種踏實感或許會沖淡這種恍惚的感覺吧。他們兩個也是要到寶宮鎮(zhèn)，寶宮鎮(zhèn)…究竟是個怎樣的地方呢…還沒有機會問他們，等會下飛機再好好問吧。
窗外已有幾分暮色，城市的燈火已開始次第亮起，機艙內(nèi)的燈光也調(diào)亮起來，音樂響起，廣播提示即將著陸，飛機開始向下飛行，仿佛撲向巢中的倦鳥。
“什么？你說你們也不知道寶宮鎮(zhèn)在哪里？”我拖著行李驚奇的看著一臉歉意的于小姐和好像沒睡醒的華先生。
“對…對不起，其實不是有意騙你什么的…只是…”于冬雪囁嚅著說。
“一開始就沒說我們知道啊，只是目的地是同一個地方，想要結(jié)伴同行而已~~是不是啊，孟先生?！比A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著我說。
想想確實是的，所以無話可說。
“不好意思，這人就是這樣的，神經(jīng)病又討人厭。”于冬雪給了他一拳解釋著說。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到一位舉著“接孟承志先生”的中年男人在出閘口的人群中左右張望。
“其實華先生說的倒也是事實，”我笑著說，“兩位不嫌棄的話可以到寒舍休息一下，之后再打聽一下關(guān)于‘寶宮鎮(zhèn)’的事情，一起去有個伴也好?！?p> “這…會不會太打擾了？”于冬雪說。
“好的！雖然我不想替那個禿瓢省錢，但是說的甚是，有個伴最好了！”華安高興的說。
“才剛認識人家而已，就算你真的想去也至少客氣一下啊…”于冬雪轉(zhuǎn)臉對華安小聲的說。
“一看孟先生就是性情中人啦，行走江湖何必拘小節(jié)呢，更何況說不定在孟家村能獲得什么有用的情報呢，總比我們買一張本省地圖漫無邊際的找好吧，你說是不是，孟先生。”華安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說。
“你…！”于冬雪似乎無從反駁的樣子。
“呵呵，華先生說的有道理，不是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嗎?！蔽倚χf。
“哎~~孟先生漢語很不錯嘛~不像是ABC啊。”于冬雪夸道。
“呵呵，其實我們家在國內(nèi)有事業(yè)，我在國內(nèi)的時間比較多，只是從沒回過老家而已?！蔽医忉尩?。
說話間便走到了舉牌人地跟前。
“你好，我就是孟承志，我?guī)Ц赣H回來了。”我抱著父親的骨灰盒說。
“小少爺好。”舉牌的中年男人把牌子放下，低頭行了一禮，“少爺他…終究回來了…”
忽然覺得很傷感，父親，我?guī)慊貋砹?，回家了?p> “小少爺，車已經(jīng)在外面等了，請隨我來?！敝心耆苏f。
“哦，我還有兩位朋友跟我一起，這位是華安，這位是于冬雪?！蔽覀?cè)身介紹著身后的兩個人。
“兩位好…敝姓陳，叫我老陳就好了。”中年人看過來并打招呼，看到于冬雪的時候忽然笑容凝滯了，一臉的錯愕，繼而是更加復(fù)雜的表情，讓人摸不著頭腦。
于冬雪他們兩個好像也意識到有什么不對，于冬雪擦著自己的臉，似乎在想是不是臉上有什么東西之類的。
“怎么了？”我也奇怪的問道。
“沒…沒什么?！敝心耆搜凵穸汩W的說，“幾位請跟我來。”
我也不便再追問什么了，叫上兩人跟了上去。
“不是說你們孟家村在很偏遠的地方嗎？是山區(qū)嗎？車行山路會不會不方便？”上車后于冬雪問。
“嗯，是在山區(qū)，開車進出確實不方便，原本父親想要投資建一條公路的，可是據(jù)說老家人不愿意被外界打擾，所以公路終究是沒有修?！蔽艺f。
“那我們坐車這是…？”于冬雪問。
“私人領(lǐng)地，喏?！比A安搶了我的話，指著前方亮著燈的地方。
“小…小飛機么那是…”于冬雪難以置信的問。
“是的，因為車輛通行不方便，所以父親就…有一些比較緊急的公務(wù)的時候也會用得到的，平日也會租用給氣象方面或者其他，不是一直閑置的?！蔽疫B忙解釋說，希望不要讓人誤會是暴發(fā)戶什么的才好。
“嗯…看來你們家還不是一般的有錢吶…可惡！這樣一來不是給他禿瓢省下好多錢！”華安碎碎念著。
“太不真實了…原來這世上有錢人這么多…一天內(nèi)能乘坐兩次私人飛機…原來我以為我們家那樣的一般人家才是世界的主流，看來是錯了啊…”于冬雪呆呆地看著前方揮動著指揮小飛機降落的旗子說。
我忍不住又笑了，真像她啊…如果她是真實的話，也應(yīng)該這么大了吧…
飛行時間比想象的長一些，十幾年了，第一次回來，心中十分忐忑，降落的時候已經(jīng)是接近七點鐘了，山里面的黑夜似乎比都市來的更早也更加濃重，亮著燈的停機場十分扎眼，仿佛劃過黑夜拖著光亮長尾的彗星，對比之下，村子里稀疏住戶的點點燈光看起來微弱又孤單，恍若彼岸之火。
很冷，空氣感覺又潮濕又冷，混雜著青草和樹木的味道，行李箱被老陳拖著，他打著手電在前面帶路，行李箱在凹凸不平的地上發(fā)出噠噠的聲響，整個世界好像都沒了聲音，這剩下這噠噠的聲響和錯雜的腳步聲。
手電能照到的范圍十分有限，呈橢圓形在我們前方，我們默默的跟著，像追逐光明的暗夜之蟲。
從凹凸不平的土路走到相對平整的青石板路上，仿佛走了很久才來到一個門樓前，手電的余光照下，隱約還能看到門前的“孟宅”牌匾，大門像張開的大嘴般敞開著。
在手電的光照下月光反而顯得黯淡了，穿過一道道門和墨黑的庭院，跟著老陳漸漸走向孟宅的深處。還是那座三進四合院吧，時隔多年感覺已經(jīng)如此陌生，青磚壟瓦，飛檐獸吻挑脊，石條臺階，游廊迂回，因為看不清的原因，都顯示出怪異的輪廓，這是否還是我記憶中的老宅？
眼前忽然亮了起來，黑夜的宅院中好像只有這一間屋子是亮著燈的。
“小少爺和朋友們先在廳中稍候，飯菜已經(jīng)準備好了，我把行李先安置一下，這就去請當(dāng)家的過來?！崩详愐覀冊趶d中飯桌前坐下后便攜著行李箱退了出去。
“孟先生，你們家這宅子年代很久遠了吧？感覺有點…”于冬雪的臉上露出些害怕的申請。
“有點陰森吧？呵呵，應(yīng)該是很久遠了，可能老宅都是這樣的，加上又是晚上，白天可能好些，依稀記得還是頗有古韻的，具體多長時間我也不清楚，隨父親離家已有好些年頭了，父親很少提起老家的事。二位叫我承志就好了?！蔽艺f。
“小志啊，你們家很奇怪啊，所有的門都是打開的，很不尋常呢?！比A安朝外面張望著說。
這么一說好像是覺得哪里不對頭…大門確實是打開的，經(jīng)過的地方是不是都開著門倒是沒注意。
“哦，可能是知道我要回來，特意留了門吧?！蔽艺f。
“嗯…是嗎…”華安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開始四處打量房間。
“小少爺。”老陳回來了，卻是一臉歉疚的模樣。
“當(dāng)家他身體不舒服…已經(jīng)睡下了，小少爺和兩位朋友餓壞了吧，我這就讓廚房上菜，多有怠慢了…實在是對不住。”老陳一躬身說。
“自家人就不必這么客氣了。大伯他身體不舒服啊？要不要我去問個安？”我起身說，即便是當(dāng)年還在老宅的時候也沒見過這位大伯幾面，更不用說這在外的十幾年了，根本已經(jīng)不記得他的長相了，感覺十分陌生，但是禮貌起見，長輩如果身體不舒服做晚輩的還是要去問個安的。
“不用了，當(dāng)家已經(jīng)歇息了，小少爺你們只管用飯吧，吃完也早點休息，山里寒氣重，你們也長途跋涉勞頓一天了，早些歇息的好?！崩详愓f。
“嗯，好的?！蔽艺f。
“老陳伯，怎么這山里有‘夜不閉戶’的特別風(fēng)俗嗎？山里寒氣這么重，不關(guān)門很容易著涼的吧?！比A安手指著敞開的木門外說。
借著屋里的燈光確實隱約能看到，東西廂房的門確實是開著的。
“哦，是這樣的，最近已經(jīng)快到了祭山神的時節(jié)了，這段時間里開著門也算是迎神的規(guī)矩了，只有這段時間而已，不用在意，小少爺和兩位休息的房間都準備好了，有屏風(fēng)遮擋，寢具幔帳什么的也很厚實，不用擔(dān)心著涼?！崩详惤忉屨f。
“山神嗎…唔…很有趣的風(fēng)俗。”華安搓著下巴說。
祭山神？以前有這個風(fēng)俗嗎？從小時候就有嗎？完全不記得了…所以說，人的記憶真是不可靠的東西啊，我想。
說話間一位婦人已經(jīng)將飯菜上桌。
“這是廚房的王媽?！崩详惤榻B說。
婦人將收起托盤一欠身，低著頭看不清樣貌，依稀已有些白發(fā)，看起來四五十歲的模樣。
“謝謝，王媽，辛苦了?！蔽艺f。
婦人又欠了下身，卻沒有說話，轉(zhuǎn)身離去了。
“她是啞的，小少爺，莫要怪罪，山里粗茶淡飯的比不得城里或國外，各位多擔(dān)待?！崩详惤忉屩f。
“哦…”我點了點頭，這家里好像已經(jīng)沒有我認識的人了，說是回家，其實完全就是到別人家做客的感覺呢，大家因為陌生的關(guān)系好像都很拘束。
華安已經(jīng)在大口的吃著飯了，邊吃邊贊嘆著：“嗯…還是山野風(fēng)味好吃??！來來來，別光顧著說話，吃飯吃飯，冷掉就不好了，吃菜…”一邊說一邊給我們兩個人的碗里夾菜。
……
這個人除外，從一開始就是，與其說是客人，不如說是真正的‘賓至如歸’吧，不但沒覺得拘束，反倒像主人似的招呼別人吃飯。
不過，這樣一來氣氛也不那么拘束了，精神放松下來以后還真是覺得餓了，這才好好的聞了聞飯菜，確實好香，便忍不住端起了碗筷。
讓人懷念的味道，這或許就是老家的味道吧。
突然，咔嚓，轟隆隆……伴隨著一道閃光…
屋里的人都忍不住往外看去。
“春雷啊…”華安咬著筷子頭說。
“這個春天的第一聲…”老陳望著外面說，“山神要下山了…”
“小少爺你們慢慢吃著，我得去跟當(dāng)家商量一下祭山神的事了，恐怕得連夜準備了，稍候我交待別人領(lǐng)你們?nèi)バ菹ⅲ估锢?，早點睡，春天總有些落雷的，沒事請千萬不要外出，我就不陪著你們了，抱歉?！闭f罷老陳朝我們點點頭，轉(zhuǎn)身急匆匆走了出去。
“要祭山神了啊…有趣?！比A安微笑了一下，轉(zhuǎn)頭繼續(xù)津津有味的吃飯。
或許是那聲春雷太突然的緣故，不知怎么總覺得有些不安。
我已經(jīng)沒有印象的，需要連夜準備的山神祭…是怎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