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中秋節(jié),鐘靈要回珠海,我回長沙;鐘靈要去辭職,我準備去赴職。
在火車站臺見面的時候,鐘靈說離職后會專心去考教師資格證書,她心里有一個當教師的夢。我告訴鐘靈:我會隨時準備做她的學生。
“三人行,必有我?guī)??!辩婌`沖我一笑,嘴角微微一動,兩邊清淺的梨渦就顯現(xiàn)了出來,像極了一朵飄落的花在水暈里旋轉。而我只是一個賞著風景站立在風中的人。
站立在風中的人不是我一個,我回到長沙的時候,楊陽給我電話了。
中秋節(jié)過后,長沙的秋天就算快要過去了,天氣早晚變得格外的涼,秋風瑟瑟大抵就是這種感覺,不過這個世界也是秋天最美的時刻:岳麓山一年一度看紅楓的時間到了。
古人說的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在現(xiàn)在看來有些言過其實,山上的楓葉陸陸續(xù)續(xù)地紅了,但是沒有那種漫山遍野的層林盡染,但是紅得依舊鮮艷,從自卑亭一直走到愛晚亭,地上飄落的楓葉,樹上在風中飛舞的楓葉,紅的,黃的,黃中帶綠的,這些顏色印染在記憶里,這便是長沙的秋天。
長沙的秋天有一種孤獨的美,當秋風催促著行人回家的時候,總會覺得這耳邊吹過的風聲那樣地落寞,讓暮色中的人時時刻刻想要逃離,但是逃離了寂寞,卻躲不過寒意,尤其是當秋雨飄在長沙的每一個角落的時候,秋風秋雨愁煞人。
在風中愁苦的楊陽看見了我,在路邊燈光的照射下,那愁苦的臉色和秋天的暮色一樣,讓人不禁裹住了秋衣。
“蘇桐呢?”我問道
“在家里休息?!睏铌柡臀也⒓缱咧?,淡淡地回答著
“怎么了?”我覺察這楊陽的情緒有些低落。
“沒時候,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睏铌栭L嘆了一口氣,說道:“我聽說你到長沙有一段時間了,就找你聊聊天?!?p> 我知道楊陽心里有事,絕不會是僅僅找我聊天而已,于是拍了拍楊陽的肩膀說道:“有什么事情,我?guī)兔Ψ治龇治觥!?p> 楊陽心里不痛快,默默地走著路,也不說什么,一直走到一個店門口,才說道:“哥,你陪我喝喝酒吧?!?p> 我詫異地看著楊陽,楊陽卻臉不變色地走進了餐廳,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我趕忙幾步跟上去,說道:“你剛才叫我哥,不會只是客套吧?”
楊陽拿著菜單點了幾個下酒菜,要了酒,這才看著我說:“我昨天跟大姐打了電話,她很高興,說了些有時候的事情,可是我都不記得了,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我看著楊陽的臉色,沒有欣喜,沒有悲傷,就那么毫無表情地說著,像是在講訴一個陌生人的故事一樣。
“大姐說,你比我大十分鐘,但是也不一定,因為出生的時候就搞混了,說不定我比你大。”楊陽繼續(xù)說道:“但是大家都說丟失的是弟弟,所以我也只能承認自己是弟弟了?!?p> 我聽著楊陽繼續(xù)自我調(diào)侃,心里想著:楊陽是什么時候知道自己并非父母親生的事實。母親雖然在見到楊陽后便認定他就是走失的兒子,卻也沒有更多的行為去證明這便是她走失的孩子。一切都像是從沒有發(fā)生過一樣,沒有抱頭痛哭的失而復得的高興,沒有那些為尋找孩子的痛苦的回憶,他曾經(jīng)來過,曾經(jīng)走過,現(xiàn)在他回來了,仿佛僅此而已,一陣風,沒有屬于誰,不屬于哪個國家,哪座山脈,哪個季節(jié)。
所以楊陽才有楊陽的自由,所以楊陽才有楊陽的追求。
尋找是為了知道他過得好不好,而不是為了讓他重新做一個選擇。
“大姐她哭了嗎?”我問道
楊陽搖搖頭,說道:“但是我媽她哭了?!?p> 我吃驚地看著他,問道:“你爸媽都知道了嗎?”
楊陽拿著啤酒咕咚咕咚地喝了好些,才說道:“我不知道我這么做是對的還是錯的,可是我知道這樣的事情是瞞不住的。其實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只是我爸一直蒙在鼓里?!?p> 楊陽的母親說在他小的時候有一次在公園玩的時候不下心從機械上掉了下來,割傷了手臂,流了很多的血,因為失血過多,等救護車送到醫(yī)院輸血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楊陽的血型和她以及丈夫的血型不匹配,她心里害怕也傷心,害怕的是自己的丈夫發(fā)現(xiàn)孩子不是親生時,會有怎樣的行為,傷心是因為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在世界的哪個角落里,可是她不知道被自己帶回來的孩子該送回哪里去,她心里雖然這么想,可也一萬個不愿意,她喜歡上了這個跟自己親生兒子一樣的孩子。
思來想去,她終究還是沒能舍得放下楊陽去尋找那個杳無信息的孩子。她愛他,甚至比以前更愛他,她想讓每一個見過楊陽的人都知道,這就是她的兒子,她親生的孩子。
楊陽的手臂縫了針,拆線后留了傷痕,楊陽的母親就千方百計找各種藥方各種醫(yī)生,就為了將孩子手臂的傷疤抹去,而不僅僅是縫針留下的傷疤。
楊陽說:“我媽真的特別愛我,我不想讓她傷心,就算她反對我和蘇桐結婚的時候,我也并不恨她。我總想時間能夠解決所有的問題,有一天母親會包容蘇桐,有一天我們會不再糾結生不生孩子的問題,甚至當我知道這個事實的時候,我都在想爸媽一定會接受這個現(xiàn)實,所以我才想要把這一切告訴給父親?!?p> 楊陽有些黯然傷神,桌上的就瓶空了好幾個,可我不能阻止他,他叫我來,不是讓我來勸阻他的,而是希望有一人能聆聽他的心聲,他的痛苦。
“每一次我看到父親在我面前笑的時候,我心里都很痛苦,就像他面前的一個小偷一樣,偷走了屬于他兒子的所有的一切,所以我必須要跟他坦承,我要告訴他這所有的一切,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就是你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可是一開口卻詞不達意,言不成句的那種,你猶豫了,你擔心,擔心所有的一切都會改變?!睏铌柪^續(xù)說道
“因為你害怕將來也害怕過去。”我說道,“其實每個人都想活在當下,但是誰都擺脫不了過去,誰都會想要明天?!?p> “所以我才痛苦,活在當下,當下似乎不是我應得的,憧憬明天,可明天也不一定是我的,只有過去是屬于我的,我不害怕過去,可我卻在一直憂慮不安?!睏铌栒f道
“你最后還是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了?!蔽矣行┎焕斫鈼铌杻?nèi)心的彷徨和焦慮。
楊陽默默地看著我,良久,拿起酒杯和我輕輕地碰了一下。
“你后悔了嗎?”我問道
楊陽把頭埋在雙手間,在燈光下,有些頹廢和無助。
“你怎么了?”我看著楊陽,眼前這個原本只想安靜地做個美男子的男人變得沉默。
楊陽一心想醉,從他一開始不斷的喝酒開始,我就應該明白,他不僅僅想要有一個傾訴的對象,而是想求一次短暫的忘卻。所以我要做的就是陪著,而不是把他的酒杯放下來。
楊陽醉酒的時候還一直絮絮叨叨的說著什么,我掏出手機撥通了蘇桐的電話。
夜已深,涼意襲來讓人無處可躲,站在門外,不由自主地裹緊了身上略顯得單薄的衣裳。江對岸的燈火卻依舊輝煌,閃耀著這座城市剛剛步入正軌的狂歡,于是這丁點的憂愁和傷心都顯得那么地無關緊要。這個城市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得悲傷而停止她年輕的涌動的血液里流淌的激情。
蘇桐來的時候,身上一件白色的衣服格外的明顯,但是在燈光下卻顯得臉色蒼白,他手里拿著一件衣服,見到醉在桌前的楊陽便把衣服披在了他身上。
“他喝了多少?”蘇桐問我,語氣輕柔,眼睛里都是對于楊陽的關愛。
“他心里有事,勸不住?!蔽曳鲋鴹铌柾庾?,一邊走一邊說:“他怎么了?”
蘇桐沒有回答我。楊陽卻在突然哭了起來,蘇桐輕輕地拍著楊陽,撫慰著他,說道:“沒事,沒事?!?p> 蘇桐和楊陽的事情我沒追問下去,楊陽回到家,依然在不斷地絮叨著什么,蘇桐給楊陽倒了水,楊陽卻依靠著的沙發(fā)坐了起來,拉住蘇桐的手,說道:“蘇桐,你怪我嗎?”
蘇桐只好順著楊陽坐了下來,手里拿著水,說道:“先喝水?!?p> 楊陽在蘇桐的幫助下,喝了大半杯水,喝完水后醉眼惺忪地看著蘇桐,迷離的眼神里,不知道幻化著什么樣的故事。
蘇桐安慰著楊陽,說道:“沒事的,沒事的?!?p> 楊陽終于安靜地睡去,那時而糾結的臉上不時露出愁容。蘇桐靜默著,看著楊陽,不聲不響,秋風吹過窗外的樹葉發(fā)出的沙沙的聲音,讓人覺得這房子里安靜得異常寬廣,像是一個人來到了茫茫的草原里,四周都是無邊無際,渺無人煙的草色,我等著落日,卻害怕著漫長的黑色,孤獨一點點將我吞噬了,我想要吶喊,用盡全身力氣地吶喊,可我什么也喊不出來,我默默地離開了蘇桐的房間,從蘇桐淡然憔悴的眼色里,我看到的是無助的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