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有人唱念俱佳,朝堂下有人笑瞇瞇地看戲。
戲樓一個位置尚佳的包間內(nèi),倚華坐在窗前拄著腮專注地看著下面臺子上那一出《游園驚夢》,還時不時哼上兩句。
她自打嫁給冷澄之后,先是為他晉州之事憂心效力,又因著這呆子的牢獄之災(zāi),游走于各方之間,好不容易到花好月圓,又懷了孩子。整個起來算算竟是把平日里那些雪月風(fēng)花的愛好拋了個干凈。如今冷澄也拿下了,兒子也有了,少不得要在有限范圍內(nèi)游戲人間一把。何況,今日是別家夫人的邀約,又不用自己掏銀子。
只是接帖子的時候,朗云也是愛看戲的,她表現(xiàn)的歡喜就罷了,那碧羅緋煙也似受了她感染似的,眉梢眼角都流露出慫恿她應(yīng)約的意思來。
再想想那天朗云說的話,難道這次是那人的安排?
罷了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那人既然能送人來她身邊,想必這事兒也不是能善了的。趁這機(jī)會見一面把話說絕了也好。
不過倒也有趣,什么戲不好,偏偏是《牡丹亭》的游園驚夢。當(dāng)年確是一起游園,不過現(xiàn)在那人入夢尚不可得,又哪里來的驚?
臺上杜麗娘婉轉(zhuǎn)地唱:“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fēng)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濺!”
聽得這幾句詞,倚華禁不住恍惚起來。春色如許,春色如許……。
那年年紀(jì)尚輕,正趕上太后正位,文茵為妃,那些魑魅魍魎的伎倆也到了收手的時候。正是心無掛礙的當(dāng)兒,又遇上了蕭逸。他一個閑散王爺,譜倒是不小,在宮里不住地挑剔小宮女粗笨,她看不過去出來解圍,結(jié)果就有了這么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孽緣。
雖說結(jié)果不怎樣,但在一起的確是喜多悲少。大好春光,也曾找了人少的時候地方,并肩游園,耳鬢廝磨,也曾軟語纏綿,盡訴情深。
他二人本就是尚風(fēng)雅的,在一起也是賭書潑茶,執(zhí)筆為伊的自在。也曾見過朝飛暮卷,云霞翠軒,賞過雨絲風(fēng)片,坐過煙波畫船,只可惜到了最后,還不是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濺。
心里嘆著嘆著,又忍不住想到了冷澄身上。那日里她興致一起,逼著他坐了半晌,給他細(xì)細(xì)地畫了幅畫像。結(jié)果他拿到手里,半句好聽話不會說,只是顛顛倒倒地念著:“好,好,畫得真得很像”之類的話,把她氣的發(fā)昏,暗地里不知說了多少回“當(dāng)真是媚眼做給瞎子看?!?p> 可不就是“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敝徊贿^,這斷井殘垣還是有點心的。
她那日惱將起來,幾乎想奪過畫來撕掉算了。不想還沒碰到,冷澄就歡歡喜喜地捧到書房,取出一個盒子珍之重之地放起來。
倚華嘲道:“你都說不出它好在哪兒,做那么正經(jīng)地收起來做什么?”
冷澄帶著三分羞愧,五分喜悅地說:“我在書畫上不學(xué)無術(shù),自然說不出什么有識見的話來,不過這是你為我畫的,當(dāng)然要好好放起來留著?!?p> 倚華眼中波光流轉(zhuǎn):“切,我又不是什么大家,你這么留著它將來也賣不上價錢?!?p> 冷澄帶著鄭重:“干嘛要賣掉?你給我的東西,我都要一輩子留著的。”
倚華正想著那天的事,微微笑的時候,戲臺上的小生已是深情款款地唱到了:
“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
伴著言字落地,一人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