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天音聽到月輕鴻昏迷前呼喚天弈的名字,接連數(shù)天她只去探視了一次。月輕鴻身體康復(fù)的速度十分緩慢,天弈偶爾去小坐一會兒,但為了不讓她勞神,每每都問候幾句,看她情形穩(wěn)定便告辭離開。對于天音突然的冷淡兩人都心存疑惑,但月輕鴻沒問,天弈也沒提。沒提卻不代表天弈不在意,這日晚膳后,他尋空溜到晨漓殿,天音正坐在書桌前發(fā)呆,手中握著一張薄薄的花箋。
這已是第二枚了,同樣的字體,同樣的落款,揚揚灑灑的句子描繪出星夜國的美麗,字里行間,沒有一個字訴說牽掛,好似單純地想為她展示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兒,但她聯(lián)想到怡人景色的同時卻無法忽略……是誰在回星夜皇都的路途中記錄了它們。
天弈悄悄繞到她身后,探頭偷瞧花箋,“字倒不錯,花箋也雅致?!?p> 天音被嚇了一跳,隨手將花箋壓在一本書下面:“來也不出聲!”
天弈沒想到她反應(yīng)這么大,他掃了眼那本書,天音情急中沒有蓋嚴,花箋落款部分剛好露在外面。
——白玉簫?
天音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慌亂中忙把書向下拉了一點兒,掩去那扎眼的三個字。她從頭到腳都透著古怪,天弈瞳孔的顏色漸漸轉(zhuǎn)暗,沉默中無聲索要她的答案。而天音顯然不想提,她很快收起緊張,像平日一般自然地對天弈笑笑:“找我什么事兒?不是被父皇訓(xùn)了找人訴苦吧?”
“不是?!碧燹恼Z氣稍冷,他很介意天音明顯的隱瞞,這似乎是第二次了吧?第一次在父皇壽宴上,她追星夜三皇子出去,回來以后卻極反常,今日也是……莫非這個白玉簫和暮印之有關(guān)?
天音聽出他不高興,但她沒有接話,轉(zhuǎn)而走到茶幾旁播弄著盆栽油綠油綠的葉子。天弈蹙眉跟過去:“我來是想讓你幫個忙?!?p> 天音聽他說的嚴肅,不自覺地也凝重起來:“你說,我聽著呢?!?p> 她認真的樣子讓天弈稍稍好過了些,他坐去她右手邊兒低聲道:“你能不能把月輕鴻要到晨漓殿,最好做貼身女官?!?p> “為什么?”
“她身體日漸好轉(zhuǎn),這幾天就要搬回惟妙館,那地方的女子個個兒都想奔高枝,月輕鴻生性偏冷不大合群,而今又被罷黜尚儀的封號,恐怕得受不少人欺負。如果她能到你身邊,你總會善待她的,也算我們還她的情?!?p> 天弈這段話說的底氣不足,他想了許久才想到這個辦法,他住在涵靈殿,如果要月輕鴻過去,只怕她死得更快,時時帶她在身邊也不妥,他一向慣用小太監(jiān)。而放在天音身邊就不同了,父皇時刻注意著晨漓殿上下,又有神侍看顧,母妃和外公多多少少會有所忌憚。
“皇兄——”天音定定看著他的眼睛:“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想讓她跟著我,最好告訴我真正的理由?!本退龑μ燹牡牧私猓绻麤]親眼看到月輕鴻受人欺負,天弈才不會這么有心。
天弈被她噎住,她的問題出乎他意料,他以為她會興致勃勃地商討步驟,從找什么理由合適一直說到怎么過父皇那一關(guān),然后壞笑著去實施。短短時間內(nèi),那個吵鬧的丫頭何時有了心機?她的問題他無法坦誠回答,那理由他怎么說得出口,告訴她:我母妃和外公要在宮里草菅人命?他可以不認同,可以暗地里搞破壞,但他不能害母妃和外公,相反,他們是他必須維護的人。
他回視天音:“沒別的理由,你亂想什么呢,我就說你不該學(xué)那些亂七八糟的謀論,像變了個人似地?!彼焓秩ヌ教煲舻念~頭:“沒中邪吧?”
天音笑笑,轉(zhuǎn)而沉默,片刻后她再次望著天弈道:“皇兄扯平了,你剛才怪我瞞你,現(xiàn)在你也有事兒瞞著我,不知道將來我們倆各自保留的秘密會不會更多,你說我像變了個人,其實我只是長大了一點,想的事情比以前多了一點?!彼D了頓,扯出抹久違的歡快笑容:“你和月輕鴻也蠻奇怪的,一個昏迷前叫你的名字,一個費心機為她鋪排打算……”
天弈詫異:“什么叫我的名字?你說月輕鴻?”
天音沒解釋,就像繞過“白玉簫”的問題一樣自動忽略天弈的疑惑,事實上她也無法回答,月輕鴻為什么心心念念牽掛著天弈,她怎么知道?只是那天過后她有種直覺,直覺應(yīng)該與月輕鴻稍稍保持一點兒距離,尤其在最后一次探病歸來時,她袖袋里突然多出的第二張花箋讓她肯定,幫暮非塵傳信的人就是月輕鴻,她沒去問個究竟,也沒將此事告訴任何人,但這種感覺卻越來越強烈。
要拒絕天弈嗎?
她若有所思地望著他,最終皺皺眉道:“要她過來我倒也沒什么損失,不過……算了,誰叫是你開口呢?!?p> 天弈心中大石落地,自然而然笑開,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但緊接著他又嚴肅起來,手指點點南書房方向:“父皇那關(guān)可不好過!”
“我敢答應(yīng)就有把握順利把她弄進晨漓殿,別忘了事成之后包一封厚厚的謝禮給我喔?!?p> 天弈見她說得篤定心下不由隨之一寬,旋即玩笑道:“我有什么好東西又被你看入眼了?”
“風(fēng)箏,你舍不得拿出來放的那只——六排骨、玉霞紗、雪鷹風(fēng)箏?!?p> 天弈抽抽鼻子:“真狠!風(fēng)箏給你我倒不心疼,不過……你確定不需要我?guī)兔???p> “確定,以前做什么都拉著你一起,不是因為你比我聰明,而是我怕受罰的時候沒人頂包?!?p> 天弈瞇起眼睛作勢要彈她額頭,兩人笑鬧了一會兒方散。
三天后,天音帶著一堆小太監(jiān)和一頂軟轎直奔臨霜館,她沒對任何人打招呼就把月輕鴻抬進了晨漓殿,待晚上羽帝得知此事時,平路卻把天音早寫好的一封書信交到了羽帝手里。
羽帝多少有些奇怪,拆開一看他卻笑了,天音的信極短,只有一句話:“敵強于明則弱;敵弱于暗則強,區(qū)區(qū)星夜舞姬何須浪費神侍嚴防,兒臣向您討來練手?!彼奶煲粽M姆较虬l(fā)展,她已不再是那個遇到問題只會哭求父皇恩典的單純孩童了……羽帝將信收好鎖起,月輕鴻之事他再沒過問過半句,只叮囑十六要更小心地保護天音。
天弈按約定送來了那只風(fēng)箏,天音卻只擺在桌上看了看便讓素兒收進柜底,她現(xiàn)在已沒有放它飛翔的時間,除過時間,她突然發(fā)現(xiàn),那份閑適歡樂的心情也不知不覺間從她身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