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長,您兒子租了百合大廈A座13層B室的房子,開辦了一個叫聲東擊西的音樂教室,招收少兒班和成人班,另外還有兩個合伙人,一個叫駱駝,一個叫祥子,根據(jù)調(diào)查,這兩人是剛回B城沒多久,跟您兒子是高中校友,以前還是娛樂圈一個三線組合。跟秦小姐也是認識的,四個人高中時候組過樂隊,今天上午剛剛找過秦小姐幫他們做廣告。”一個穿著黑色西裝帶著眼鏡大約三十七八歲的男子,恭恭敬敬的詳細匯報著,他是白美琴的行政助理,他叫謝舉。
白美琴穿著白底紅色大麗花的緞面旗袍,氣定神閑的坐在寬大的咖啡色桌前,雖然容貌和風韻看起來完全不像50多歲的女人,可視力已經(jīng)不行了,她帶著金絲邊的老花鏡審閱一份份的合同和產(chǎn)品資料,始終沒有抬頭。待謝舉匯報完畢,她不緊不慢的說:“嗯,我知道了,謝助理,這段時間你就不要上班了——”
白美琴的話還沒說完,謝舉就緊張的冒失打斷了她的話:“董事長,我知道我工作做的還不夠好,可是這么些年我一直對公司忠心耿耿的,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公司的事,也從來沒有占過公司的便宜,更沒有學一些人背地里偷吃公司的回扣。董事長,要是哪些地方做的不夠好,您告訴我,我會做到讓您滿意的,您千萬別辭退我,您知道現(xiàn)在外面經(jīng)濟形式不好,我這一家老小全靠我養(yǎng)活,我這一旦失業(yè),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謝舉低著頭一口氣說完,緊張的手心里全是汗。白美琴抬起眼睛看了看謝舉,卻出人意料的問了句:“我真的,一開口就會讓人緊張和有壓力嗎?”
謝舉抬起頭迷惑地看著白美琴。白美琴輕嘆了口氣,摘下眼鏡,合上筆帽,喝了口茶,定了定才說:“謝舉,坐吧,先坐下?!?p> “謝謝,董事長,我——”謝舉一時語塞,小心翼翼的坐在了白美琴的對面,卻依然不敢抬頭。
“唉,算啦。謝舉,你是個憨厚老實的人,也是安先生當年一手提拔起來的,我想他看中的就是你的人品,你的能力和某些人相比確實很一般,但是你做事很賣力,人很忠厚,讓人放心。安先生雖然現(xiàn)在生病了不能打理公司了,但我絕不會輕易辭退他所重視的人,而且我也相信他的眼光,所以去年,我才從D城分公司把你調(diào)來總公司做我的行政助理?!卑酌狼僬f著便站了起來,謝舉聽到這,心里的石頭才稍稍落定。
白美琴走到窗前,接著說:“你之前跟隨安先生那么多年,安家的事情,你多少應該也是知道一些。我只有安全這么一個兒子。從白氏集團到安氏集團這期間經(jīng)歷了多少商海的廝殺、人情訛詐、冷暖變更,才有了今天的地位。自從安先生住進醫(yī)院之后,作為一個女人,我整個人,其實,像被掏空了一大半,有時候覺得年輕時候那些恩怨真應該忘記,可安泰林和那個女人之間的事情,我始終無法釋懷?!?p> 白美琴說到這兒,頓了頓,接著說:“謝舉?!?p> “嗯?”謝舉有些驚慌的應了一聲,看了一眼背對自己的白美琴,目光卻又很快收了回來。
他正想著白美琴接下來會問到什么問題的時候,白美琴卻又十分平靜的接著說:“這幾年我一個人支撐著所有,我已經(jīng)在慢慢的老去,畢竟是家族企業(yè),一旦出現(xiàn)問題,所有心血就會被他人據(jù)為己有,因此早晚是需要有人來接班的。我不能縱容安全放任自己的前途和青春,如果他不是生在安家就不必承擔這些,可是他叫安全,他就必須承擔起安家男人的責任。也許是我以前對他采取的策略太激進了,也造成了我們母子之間的隔閡,和一些難以避免的傷害。”
白美琴說著嘆了口長氣,轉(zhuǎn)過身來,說:“所以今天,謝舉,我找你來,是想讓你繼續(xù)監(jiān)視安全的一舉一動,并非是要辭退你,你的工作暫時交給吳助理來做,你的任務(wù)就是負責關(guān)注安全,并且隨時聽從我的安排去實施一些措施,直到安全回來接管公司,你才可以回來,并且繼續(xù)接任行政助理。這期間薪水我會付你雙倍,安全他完全不認得你,所以你要小心行事,不要被他發(fā)現(xiàn),否則你就不用回來了,作為一個大集團的行政助理如果連演戲都不會,也沒必要留在這里了。同時希望你能理解我作為一個母親的良苦用心。對了,如果秦小姐發(fā)現(xiàn)你,請讓她直接給我打電話。”
謝舉站了起來,一臉認真的說:“我明白了。董事長,您請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一切都會嚴格按照您的指示去做。不會出現(xiàn)問題的?!?p> “嗯,好,那你先去吧,明天一早就把工作交接一下吧。這幾天你繼續(xù)監(jiān)視他的情況,等他的音樂教室一開張,你就去報名學習,手機必須保持24小時開機,我們隨時保持聯(lián)系。”
“嗯,我明白,放心吧,董事長,那,我先出去了?!敝x舉說完便轉(zhuǎn)身出去了。
白美琴坐在沙發(fā)上,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憂慮,陷入沉思。忽然一聲電話鈴聲,把她驚了一下,她快步走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
“喂?你好,哪位?”
“白阿姨,是我,羽柔。”
“哦,是羽柔啊,小丫頭怎么今天想起給阿姨打電話來啦,你可是很久沒來看白阿姨了?!?p> “嗯,白阿姨,真不好意思,我最近也挺忙的,連我爸都說成天見不著我的人影兒。我今天打電話就是想請您來我們家做客的,我爸爸說他已經(jīng)跟您說了,可畢竟是我過生日,作為晚輩我應該親自給您打個電話邀請您來,這樣才算禮貌。”
“呵呵,沒關(guān)系,其實跟你爸媽也很久沒聚了,誰打電話都一樣,阿姨知道你這孩子事業(yè)心也挺強,年輕人忙一點好。阿姨可沒那么小氣。到時候阿姨會給你準備一份生日禮物的,告訴阿姨你想要什么?”
“您送什么我都喜歡,對了,白阿姨,安全說他會送我一份生日禮物,以前每年都只收到賀卡,今年他說會送禮物,我真是很期待呢。”
“呵呵,是嗎,難怪你說我送什么都喜歡,是不是誰送的禮物都比不上安全送的???看來也只有你能請的動他了,以后你可要幫我多管管安全?!?p> “白阿姨,您說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您放心吧,我會一直對安全好的。那下個星期您一定來啊。”
“好的,我一定不會忘的?!?p> “嗯,那白阿姨再見?!?p> “再見?!?p> 秦羽柔摘下耳機掛上電話,一路歡暢的開著車,她知道在白美琴眼里,只有她是可以靠近安全的,她在她眼里的乖巧以及白美琴和他父母的淵源,早晚會讓安全和她結(jié)婚的,所以她不著急。
愛情是一場縹緲與動蕩的回歸之戰(zhàn),而時間天生就是個勝利者,因此不管你面目猙獰張牙舞爪,還是眉目溫潤憨態(tài)可掬,都不可逃脫它所帶來的劫,于是許多人在不知不覺中遭遇自己的刑,彼時便把心發(fā)配到愛情邊境,等待救贖或者流放終身。
米拉覺得自己便是這樣一個等待救贖或者流放終身的女子,蘇子安曾是她的劫。
那個請她用三秒鐘記住他的名字的蘇子安出現(xiàn)在某年夏末的湖心廣場上,在一場電臺之聲歌手大獎賽開始之前,穿著粉色襯衫,雙手捧著一大桶她最愛的薄荷綠茶冰激凌,肆無忌憚的大唱:“我的愛如潮水,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之后慢慢的向站在臺上主持大賽的拉米走來,卻突然給了她的臉頰讓四座震驚的輕輕一吻,吻的她措手不及,臺下是沉默之后爆發(fā)出的尖叫與唏噓。
場面混亂與尷尬之余,與她搭檔的男主持被驚到傻眼。為了救自己的場,她只好極力掩飾內(nèi)心的驚慌失措,努力保持微笑和鎮(zhèn)定,聲稱,這位突然出現(xiàn)的粉色男子,不過是本次大賽為了烘托氣氛而提前設(shè)計的一段開場,該男子是音樂臺的上一期的幸運聽眾。
蘇子安倒是很合作地突然轉(zhuǎn)向臺下?lián)頂D的觀眾群,笑稱,的確不過是一出戲碼,只是出于個人對偶像的真心熱愛和支持,純潔之心天地可鑒。
鬧劇平息之后,她的生活便從此無法平靜。她固然痛恨且吃驚他如此的放肆與大膽,卻難以抵擋他的熱烈與浪漫,終究在幾度渾然的抗爭中敗下陣來,在那年的秋日,她坦然接受她的劫。他們熱烈而勇敢的戀與愛,對于她那樣固守而倔強的女子,與那樣放肆的男子相戀一場,是件美好而溫暖的事。
然世間情事不過如此,敵不過一點動蕩或者一絲變故。于是去年的冬季,趕在B城落雪之前,蘇子安在上飛機前給她電話,說他的母親命令他去那個日耳曼民族的國度學習一年。他直到這一秒才告訴她?他放肆慣了。她無言以對,已經(jīng)隱約感到愛情的死期將近。不是她悲觀,而是因為他是那樣放肆的男子,一旦松手就會四處飄散。
她早早就知道,因此一直冷有準備。
而后第二個月,他給她E-mail,果然,他坦言他和法籍女子伊蓮娜同居。可他居然荒謬的說,他依然愛他,請她耐心等待他處理與伊蓮娜的情事,回國與她重修舊好。
她雖無驚顫,卻還是淚流滿面,之后笑的慘淡蒼白,這一次她無力再縱容他的放肆,她堅定的回復以兩個字:分手。
她恍然間有種愿賭服輸?shù)母杏X,刑,她的刑,她認了。
可也許不算什么,因為沒有什么比未知的世界更讓人興奮、憂慮、恐慌、迷惑。
此刻的B城燈火闌珊,夜色華然。
米拉與許穆并肩蕩步在人行天橋,米拉站在天橋的時候總是會出神的想事情或者思考問題,許穆總是幫她拿著未喝完的茉莉綠茶,在一旁東張西望并不打攪她。也許當沒有愛情的時候,擁有一份踏實的友情也是件不錯的事。
米拉站在這里回想過往,而過往將如同黑夜一樣,會隨著月亮的淡去而迎來太陽的溫暖相擁。
“米拉?!痹S穆拿著那半瓶茉莉綠茶碰了碰米拉的胳膊。
“嗯?哦,謝謝?!泵桌哆^神來,接過她的茉莉綠茶。
“啊喲,真受不了,還謝謝?天,你什么時候這么有禮貌?這簡直是件神奇的事?!?p> 米拉故意瞪了他一眼,便不再說話。許穆把腦袋挪到她面前,又挪回來說:“你?又想起那個蘇子安了?”
米拉不作聲,許穆便接著說:“我告訴你,別看哥們平時是個安分守己的良民,他媽的,如果他現(xiàn)在要是回B城了,只要在大街上被我撞見,我就見一次打一次,然后扒光他的衣服,讓他在他們家公司門前的馬路上裸奔!他爺爺?shù)?!這口惡氣我忍很久了,當初要知道他是這種王八羔子,在他出國之前就該把他痛扁一頓!小時候我媽就交代我在學校要處處照顧你、別被人欺負,你欺負別人沒關(guān)系,可老子還就是不能看見別人欺負你!他媽的,以后誰要是再敢這么欺負你,老子就跟他玩命!”許穆越說越氣憤,粗口不斷,完全不像平時的許穆。
米拉扭過頭,眼眶晶瑩濕潤,笑著喃喃地說著:“許大穆哥哥,你真好。你從小就對我特別好,你一直都在我身邊,一直好了那么多年,都讓人覺得不真實了,可世界上就是真的有這么好的許大穆。你能不能別那么好?。课姨焯爝€老欺負你、使喚你?!泵桌秸f越哽咽,眼淚奪眶而出,嗚嗚的哭了起來。
“得,您不會今天才發(fā)現(xiàn)我的好吧?唉,20多年頭一回聽您叫我一聲哥,還真有點找不著北了。得,您那眼睛是水龍頭啊?好了好了,別這么良心發(fā)現(xiàn)了,甭哭了啊,就沖您這一聲哥,我也得把我這倆不算結(jié)實的肩膀隨時留一個——給你?!痹S穆打趣的說著,并用手把米拉的頭輕按在自己的右肩上,米拉破涕為笑。
安全氣順了之后,回到家里,林媽已經(jīng)做好了晚飯。
“安全回來啦?”林媽總是特別溫柔,像母親般的溫柔。
“是啊。林媽?!?p> “那洗洗手來吃飯吧,我做了你最喜歡吃的回鍋肉,是董事長特意安排我做的。今天,董事長也在家,待會我喊她下來。你們母子好好吃頓飯吧?”
安全想了想,抱了抱林媽,笑著說:“好,謝謝林媽?!绷謰寴泛呛堑娜N房拿碗筷去了,之后便去叫白美琴吃飯。
白美琴下樓的時候看見安全坐在飯桌前已經(jīng)開始吃飯,母子互看了一眼,并沒有立即說話。
白美琴先盛了一碗烏雞湯,她有飯前先喝湯的習慣。
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白美琴放下筷子,看了看安全,說:“以后晚上沒什么特別的事情,就盡量回家吃飯,住在家里總得有個家的樣子?!?p> 安全不停的夾菜吃飯,并不說話。
“下個周末去秦叔叔家,你既然答應了羽柔要去,到時候就別耽誤了。羽柔都27歲了,還沒談戀愛,你心里應該比我清楚她對你的感情?!?p> “什么感情?”安全冷不丁冒出這么一句之后,繼續(xù)大口大口的吃菜,并不看白美琴。
“不用在我這兒裝糊涂,羽柔喜歡你這么多年,我們這些旁觀者都看出來了,你這個當局者還能一直發(fā)迷嗎?”
“那是她的事情,跟我沒關(guān)系,我從來也沒有說過我喜歡她,更沒有對她示過好,不用把什么都強加在我身上?!卑踩戳怂艘谎?,沒有任何表情。
白美琴不想把這難得的母子同桌的一頓飯局演變?yōu)橐粓鰬?zhàn)爭,她今天說話已經(jīng)格外小心了,可她還是看著他,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給羽柔準備禮物不要太寒酸了,沒錢的話就去公司找我拿?!卑酌狼僬f著,便拿起筷子夾菜。
“您真的認為什么東西都是越貴越好嗎?金錢真的就可以買到一切嗎?我還以為B城赫赫有名的白美琴女士多么的有品位有涵養(yǎng)呢,您什么時候也變的這么庸俗不堪了!”安全說完,狠狠地丟下筷子,便站起身到花園去了。
安全的話足夠刻薄,如芒在背,白美琴氣的眉目顫抖說不出話來,摔下勺子,上樓去了。
這場原本欲以緩和僵局、回歸溫情的飯局,終究還是這樣不歡而散了。
安全站在花園里,對著那些依然美麗鮮活的三色堇發(fā)呆,已經(jīng)是6月末了,也許到了7月這一大片地方就會變的荒蕪。
“在看三色堇嗎,安全?”林媽突然從客廳走了出來,問了這么一句。
“是啊,林媽,這些花能如期開放真的都是您的功勞,謝謝你?!?p> “呵呵,你總是這么有禮貌,嘴巴也甜。其實也沒什么難的,這些花在我們老家有的,雖然也不多見。但是B城卻一直沒見過。所以我一看到種子就猜到是三色堇,后來你又告訴我是這樣。放心吧,我會把它們料理的很好,明年它還會開花的。”
“真的嗎,那太好了!對了,林媽,你們老家是哪的?。俊卑踩牭搅謰尩脑?,有些激動。
“噓——”林媽示意讓安全小聲一點,并且用手指著那邊的涼亭,示意他過去說話。
安全疑惑不解,便跟著林媽一起坐到了涼亭下。
“不要那么大聲,千萬不要讓董事長知道這園子里種的是三色堇?!绷謰尩穆曇魳O小,想了想,接著說:“董事長不喜歡三色堇。如果讓她知道這園子里種的是三色堇,她肯定會發(fā)脾氣,并且一定會讓人把他們?nèi)跨P除掉的。但是她并不認識三色堇,這種花不熟悉的人也不好辨認,在B城幾乎看不到。當時我種下的時候,她問我這是什么花,我騙她說是從街上隨便買的種子?!?p> “那她不認識三色堇,又為什么會討厭這種花呢?”安全越聽越覺得蹊蹺。
“唉,這都是因為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
“嗯,因為這個女人,董事長只是聽說了這種花,她沒有真的見過。事情都過去很多年了,沒有人會再去提起這些事情,唉,其實安先生也挺不容易的,現(xiàn)在又住進了醫(yī)院。”林媽的話剛落音,就見從樓上陽臺上傳來的聲音。
“林媽,該幫我泡茶了?!?p> “哦,好的,我馬上就來?!绷謰屢惑@,抬頭看見陽臺上毫無表情的白美琴,不等安全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便趕緊快步進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