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屋外的人隨著木根的這句吹捧,都開始議論起來,木根和車夫自然是在大力吹噓楊澤,而小商販也開始吹起他自己來,說如果不是他和木根說婦人的事,也不會引出后面治病的事來了,胖掌柜和小伙計們也開始說起自己在整件事里的功勞,使勁夸獎自己。
大家說得興高采烈,周家仆人聽著不是味兒,可又不甘心自己被冷落了,他便大聲道:“要不是我家老爺早就開了方子,那這小孩兒也不能挺到現(xiàn)在,挺不到現(xiàn)在,楊醫(yī)生就算再厲害,也沒法給他治病,你們知道那藥是誰去抓的不?”
眾人仍是在不住地吹著自己,沒人回答他的話!楊澤在和婦人說話,而周玉晉則低頭沉思,誰也沒注意到周家仆人著急了,就算是仆人也不愿意被無視的!
婦人抱著孩子,輕輕拍著他,哄著自己的心肝寶貝兒,全副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了。
楊澤問道:“剛才一直忙乎,還沒問你怎么稱呼呢,你是要去哪里啊?”
婦人聽他問話,忙回答道:“小婦人姓張,家夫是晉安人氏,姓向名成衛(wèi),去年年底去了瓜州……”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又道:“家夫脾氣古怪,總是得罪人,他離家之后,小婦人和孩子在家鄉(xiāng)失了依靠,雖日子還過得去,但卻不是長久之計,所以小婦人才帶著孩子去尋他,沒想到半路上又遇到了小賊,把盤纏都偷了去,孩子又生了病,這才困落至此?!?p> 楊澤哦了聲,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向大嫂雖然現(xiàn)在困在此處,但這不是遇見我了么,我也要去瓜州,順路帶你一程,等到了瓜州,你再去尋丈夫吧!”
向張氏大喜,感覺真是遇到貴人了,這位楊醫(yī)生不但給她的孩子治病,還愿意帶她去瓜州,這可是她求之不得的。其實,她只是想留在客店里,遇到去瓜州的人,托人給他丈夫帶個信兒,讓她丈夫派人來接她和孩子,可是萬萬沒有指望過,有人能帶她一程的,這可是好大的人情!
他們這邊正說著話,忽聽有人叫道:“你們知道是誰嗎?”
這嗓子叫得極響,把屋里屋外的人都嚇了一跳,一起看向喊話的人,見竟是周家仆人,不知他發(fā)什么瘋,嗷嗷喊叫什么!
周玉晉正想著心事,正在魂不守舍之際,突然被自家仆人這一嗓子,嚇了一個激靈,他回過頭,怒喝道:“你亂喊什么,什么知道是誰,你在叫什么?”
周家仆人一嗓子喊出來,立即就后悔了,他只是不忿被無視而已,可一時激動,竟然喊得這么大聲,連他自己都沒有料到。
周家仆人忙道:“小的,小的是在告訴他們,先前給孩子抓藥的人,是小的,聲音大了些,老爺莫怪。”
周玉晉哼了聲,道:“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真不該帶你出來?!彼D(zhuǎn)身向楊澤抱了抱拳,道:“天色已晚,這孩子的病情又已穩(wěn)住,我便不打擾了,等明天再來看楊……小楊先生!”
他得了楊澤好大的人情,知道方子里要加味的藥是白僵蠶,不管怎么說楊澤是為他改進了一個重要的方子,這份人情他必須得承,叫聲老師都不過份,當然他是不會真叫老師的,可叫聲楊先生,卻也不妥,便索興叫楊澤為小楊先生。
楊澤笑道:“好,周醫(yī)吏回房休息吧,如果這病有反復,在下又治不了,那時再麻煩周醫(yī)吏。”
“不敢不敢,小楊先生莫要羞臊在下,這方子既對了癥,自然不可能有反復的!”周玉晉又道:“小楊先生以后請勿叫在下周醫(yī)吏,要是不嫌棄,那在下就托個大,你叫在下為周兄便是了!”說完,離開了大通鋪,回自己房間了。
楊澤又待了一會兒,確定孩子是真的沒事了,這才離開大通鋪,回自己房間休息去了。
眾人也都不好在屋子里待太久,必竟是女客的客房,孩子有病又需要安靜,大家安慰了幾句向張氏,便也都離開了。
回了大通鋪之后,木根得意洋洋地又吹了一通,直到后半夜,困得睜不開眼,這才睡覺。
第二天清早,早飯過后,楊澤又去看向那小孩兒,見孩子比昨晚好多了,喉嚨雖然還微微有些腫,但卻已經(jīng)能夠進食,向張氏正在用小勺兒,喂他喝粥,是煮得稀爛的白米粥,胖掌柜叫人送來的。
楊澤給小孩兒又做了檢查,笑道:“這就差不多了,估計等到明早,就可完全康復,你這當娘的可以放心了?!?p> 向張氏感激不盡,一個勁兒地感謝,直說以后一定要報答,不但要報答楊澤,凡是幫助過她們母子的人,她日后都要丈夫報答。
楊澤道:“你要想報答,那么最好是要好好報答一下掌柜的,要不是他人好,你非得流落街頭不可,孩子的病不但治不了,這里離瓜州那么遠,豈不是要有不忍言的事發(fā)生!你看,他還給你送來了白米粥,要換了別人,哪可能這么善待你?!?p> 向張氏滿眼淚水,點頭道:“小婦人這次出遠門,真是碰到好人了,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忽然,門人有人道:“要說人好,小楊先生的人品才是真好?!闭f話之人竟是周玉晉,他一大清早也來了。
周玉晉笑著進門,又道:“小楊先生,你救了這孩子一命,就等于是救了她們母子兩條命,也等于是救了他們?nèi)胰说拿?,這么大的恩情你不提,卻要她好好謝那掌柜的,什么叫人品好,這就叫人品好。我周玉晉能夠結(jié)識你,實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p> 在昨天他們兩個初見之時,楊澤對他說三生有幸,周玉晉還不以為然,可現(xiàn)在只過了一晚,就換成他對楊澤說三生有幸了。
楊澤連忙謙虛幾句,之后,他問道:“周兄,你的馬車可曾修好?今天便要啟程嗎?”
周玉晉點了點頭,道:“已經(jīng)在這里耽誤了三天了,今天要是再不走,怕我回到瓜州之后會被上司責怪,醫(yī)所有急事,我非回去不可?!?p> 楊澤有心問問是啥急事,可他畢竟沒有去瓜州醫(yī)所報到呢,現(xiàn)在就問醫(yī)所的事,會顯得操切,讓人覺得他不穩(wěn)重。
想了想,楊澤還是道:“在下去瓜州是想開家藥鋪,說不定以后還要請周兄照顧。其實,在下是很羨慕周兄的,能在醫(yī)所里任職,對于當醫(yī)生的人來講,可是最有體面的事了!”
周玉晉苦笑一聲,搖頭道:“體面之后,辛苦多多??!對了,如果小楊先生想進醫(yī)所的話,請盡管來找在下,我必向醫(yī)師推薦你?!?p> 頓了頓,他又道:“只是醫(yī)所里位置有限,現(xiàn)在沒有空位了,一個蘿卜一個坑,所以就算有我的推薦,怕也是只能掛個名罷了,可惜了小楊先生的醫(yī)術(shù)??!”
楊澤哦了聲,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幸虧剛才沒有說自己被吳有榮推薦,吳有榮雖是縣令,可終不是州里的官員,推薦歸推薦,就算是醫(yī)所不好駁他的面子,但總不能因為要讓他進去,卻趕另一個醫(yī)生出來吧,如只能給他個候補醫(yī)生的位置,等著排隊進醫(yī)所,那就有點兒沒意思了。
周玉晉看了看那孩子,喜道:“果然好了很多,看來我所料不錯,今天這病就能大好。只是我不能等在這里了,可惜了,可惜了!”說罷,沖楊澤拱了拱手,離了房間,出門上車走了。
向張氏見周玉晉走了,忽然道:“看來是真有急事,而且是公家的事,還和他上司有關(guān),要不然這位周醫(yī)吏,不會走的如此匆忙,小婦人看他似乎很想和小楊先生你交結(jié)呢!”
楊澤咦了聲,看了眼向張氏,道:“他有急事,我也能看得出,可你是怎么看得出是公家的急事呢?”
向張氏哄了哄炕上的孩子,抬頭道:“這個很容易看得出來啊。周醫(yī)吏是當官的,要是有急事,不是私事就是公事。如果是他家的急事,那他的車就算是壞了,也不會在此耽擱三天的,要么雇車走,要么步行走,反正一定不會在這里待三天。”
楊澤點了點頭,道:“這話說得對,要是我離家在外,有人送信兒給我,說家里出了急事,我肯定不會在路上耽擱,必定風風火火地往家趕,能早到一天是一天。”
向張氏又道:“可公家的急事就不同了,他就算是回去晚了,也可以說是車壞了,無法趕路,只要有個借口就好,可馬車一修好,他立即就走了,說明一定是上司的急事,要是同級或者下屬的事,他就不會借口一沒,立即就走了。”
楊澤嘿地就笑了,道:“不錯不錯,這事兒經(jīng)你這么一說,可不就明朗了,可不就是這么一回事兒么,肯定是他上司叫他回去的!”
“而且周醫(yī)吏和他的上司醫(yī)師,肯定關(guān)系不好,不是醫(yī)師總刁難他,就是他想頂上司的位,總之處的不好就是了!”向張氏笑了笑,很含蓄地提醒了楊澤一句。
她聽剛才楊澤和周玉晉說話,楊澤有想進醫(yī)所的意思,雖然沒有明說,但她卻聽出來了,所以她才提醒一句,暗示楊澤,醫(yī)所里的水怕是不淺,要想進去,得千萬小心啊!
楊澤低頭想了想,道:“是這么個意思,他和上司肯定處的不好。借著車壞為理由,晚回去三天,其實就是想讓他上司好看。身為醫(yī)所里的醫(yī)官,能有啥急事,必是有人生病了,而他的上司醫(yī)師叫他回去,那必定是上司治不好那病,而他故意拖時間,就是等那病人知道他上司治不好病,必須得他出手才行,他這是暗地里踩他上司呢呀!可萬一他回去,也治不好那病,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黑鍋由他上司背唄,說不定他上司的位置保不住了,正好他頂上去。能讓上司著急的病人,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向張氏看向楊澤,輕聲道:“所以能不能治好那病人,對周醫(yī)吏都是有好處的!”
楊澤沉默半晌,道:“醫(yī)生要是當了官……唉,這是何苦呢!”
忽地,楊澤想到,這官場上的事,向張氏怎么這么了解,如果是普通百姓,哪可能對官場這么了解,這向張氏僅從周玉晉的醫(yī)官身份,還有走得急不急上面,就判斷出這么多事來,這可是非常不簡單啊,難不成她是官宦的家眷?可官宦的家眷,又怎么會不帶隨從,單身上路呢?
他有心想問向張氏,可想了想,卻沒有真的問出來,他救了向張氏的孩子,又要帶她去瓜州尋找丈夫,在這種情況下,向張氏都沒說她丈夫是做什么的,那必是很不方便說的,他要是冒然問出來,向張氏不答是對不住他,可要是答了,說不定會有什么麻煩,所以還是暫時不問最好。
這一日,向張氏一直在照顧孩子,楊澤則去鎮(zhèn)上走了走,看看加飯坡周圍的風景,也算是在旅途之中,給自己放了個小假,休閑旅游了一下。
待到傍晚,楊澤回到了客店,又給孩子看了看,見孩子喉嚨上的腫已消得差不多了,也不再吐痰涎,在向張氏逗他時,孩子也會笑了,基本和正常孩子沒啥兩樣。
楊澤對向張氏道:“這孩子的病已經(jīng)不需要服藥了,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要想完全恢復健康,還需好生調(diào)養(yǎng)幾日?!?p> 向張氏明白,她們母子已經(jīng)耽誤了楊澤一天的旅程,總不好再耽擱下去,聽楊澤說孩子需要調(diào)養(yǎng),她問道:“那是我們母子還要留在鎮(zhèn)上嗎?”
楊澤笑道:“那倒是不必,坐車趕路是沒關(guān)系的,我每天所行不過三四十里,你和孩子坐在車里,對他的調(diào)養(yǎng)是不會有什么影響的。再說有我在,就算是孩子有什么意外,也方便照料。”
向張氏又是連聲感謝,她感覺楊澤真是一個好心人,對她們母子相當?shù)卣疹櫍人娏苏煞?,一定要和丈夫好好說說,楊澤這樣的人很值得結(jié)交,還要勸丈夫不要像對待別人那樣,對待楊澤。
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早,眾人用過早飯,楊澤給胖掌柜結(jié)了店錢,便帶著向張氏母子一同上路。
臨出加飯坡鎮(zhèn)時,卻見路口站著一人,竟是那個很勢力的楊得羊。就見楊得羊手里提著一個紙盒,站在路邊張望,他見楊澤的馬車過來,上前幾步,看樣子是想和楊澤說話。
木根回頭沖車里叫道:“少東家,那個說你治不好病的老頭兒來了,你要不要見他?”
楊澤從車窗里探出頭,看到了楊得羊,他道:“把車停下?!庇譀_木根道:“說話怎地如此沒有禮貌,怎可叫人家老頭兒,要叫老先生。”
木根哦了聲,但卻并沒有改口,更沒叫楊得羊老先生,車夫卻把馬車停下了,看著楊得羊。
木根說話聲很大,楊得羊聽得清清楚楚,很感尷尬,但他活了幾十年,什么樣的人沒見過,該彎腰時他絕不會挺直腰板兒的。
楊得羊上前一步,到了車窗,沖里面的楊澤陪笑道:“楊神醫(yī),前天晚上,小老兒不知你醫(yī)術(shù)高明,說話時不夠恭敬,看在小老兒年紀一大把的份上,還望你見諒,莫要記在心上啊!”
他這么一說軟話,楊澤哪還能說不原諒,他打開車門下車,沖著楊得羊抱拳道:“楊坐堂太客氣了,你這是找我有事兒?”
楊得羊連忙捧起手里的紙盒,道:“這是小老兒準備的一些土特產(chǎn),還請楊神醫(yī)收下,路上打個牙祭。”
楊澤沒有接紙盒,卻笑道:“楊坐堂有什么事,還請直說吧,何必這么客氣?!?p> 楊得羊卻不縮回手,嘴上道:“小老兒有事相求,是關(guān)于那治急喉風的事,那晚小老兒來得晚了,沒看到楊神醫(yī)資料的全過程,聽說你還用了針灸之術(shù),刺了兩個穴位,不知是哪兩個,該當如何用針?”
楊得羊不會針灸,但他那晚見楊澤大方,并不在意藥方,他又聽說楊澤給小孩兒用了針,他便想著探聽一下,就算他這輩子沒機會學針灸了,但可以讓兒子孫子他們學啊,這可是門能長久有飯吃的手藝。
楊澤沒有立即答應(yīng),看著楊得羊,把楊得羊看得連汗都流下來了,他想打聽人家怎么治病的,可是這時代醫(yī)家大忌??!
伸出手,楊澤把紙盒接了過來,感覺還挺沉的,他道:“原來楊坐堂是問針灸之法啊,其實這個說難不難,可要說你聽了就能學會,也不太容易,你問這個干嘛?”
楊得羊見楊澤接過了禮物,心中一喜,可聽楊澤這么一說,又是心中一沉,以為楊澤想找借口不教他,可人家不教也是合情合理的,他連抱怨幾句都不能。
很有些不好意思,楊得羊道:“小老兒年紀大了,怕是這輩子再也學不會了,但知道了什么穴位,又知道了方子,如何治急喉風這病的方法,卻可以傳給兒孫,為兒孫留碗飯吃,我這輩子沒成名醫(yī),希望他們以后能成吧!”
楊澤點了點頭,笑道:“這話說得誠懇,也說得直率!好,那我就告訴你治急喉風,該怎么施針刺穴。”
他把治急喉風的全套方法,不點半點隱瞞的,全都告訴了楊得羊,有的地方楊得羊沒聽明白,他還反復解說,直到楊得羊全都明白為止。
車上,向張氏看著楊澤,心想:“小小年紀,就有這般的風度,此子日后必成一代名醫(yī)。不過,也不一定會僅限于醫(yī)術(shù)方面,他能與人為善,廣交善緣,如有一日進入官場,定會得到上司的賞識,同僚們也不會排擠他,前程不可限量??!我當和夫君好好說說他,提前結(jié)交,也算是為了孩兒以后能有個靠山!”
想到這里,她低下頭,輕輕拍了拍懷中的小孩兒,小聲道:“小寶啊,你要快快長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