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梅子一家三口圍坐在飯桌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笑得熱乎。梅子趁父親高興,就把在自己心里醞釀好了的事兒告訴父親,說:
“爸,我想栽茶薪菇,你覺得怎么樣?”
父親聽了,一臉茫然地瞧瞧女兒,又望望兒子問:
“茶薪菇,啥是茶薪菇呀?”
還沒待梅子開口,柳楊就搶著跟父親詳詳細細地講解起茶薪菇是何物了。
父親聽過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接著便拉長臉對女兒說:
“你一個女俚人家弄這個做啥?你們女的能干成啥事,成啥氣候???莫胡鬧啦!”
父親的話里透出一股對女性的輕視氣味,這可把梅子觸怒了。她立即憤憤不平地反駁父親說:
“女的怎么就干不成事,成不了氣候了?現(xiàn)在,女人在外頭當老板,做經(jīng)理,當大官的有的是。哪一個比男人差?男人能干的,女人也能干,說不定比他們干得還要好,干得更出色?!鳖D了一頓,繼而嘲諷似的對父親笑道:“爸,現(xiàn)在都啥時代了,你還這么瞧不起女人,是不是腦子有點兒不開化、落伍了,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了?”
父親一想,也認識到自己的話站不住腳,便不好意思地低頭呷了口酒,可轉念又挺氣壯地教訓起女兒來,說:
“那是人家!你有人家那本事么?也不看看自己是吃幾碗飯的,盡在我面前說大話,還敢說我的不是!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爺,???”
梅子給父親倒打一耙,心里頭也來氣了,張嘴要與父親爭辯,卻讓愛打抱不平的哥哥搶先開口了。
“爸,你這話就說得有些不大對了!”柳楊語氣溫婉地跟父親說,“其實梅子蠻有本事的,也蠻有上進心的,她現(xiàn)在還在自學哩。我看她是塊干大事的料,能成事的!不信,你就讓她試試嘛。是騾是馬,牽出來遛遛不就曉得啦?”
“嗯?!备赣H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沉吟了一會兒才問道:“弄那東西,真能掙錢?”
“現(xiàn)在茶薪菇的市場行情相當好,價錢賣得高,挺賺錢的?!绷鴹罾^續(xù)替妹妹在父親面前說好話,“再說,培育這種菇子的技術也不怎么難,有梅子這樣的文化程度去學,不會有啥問題的,肯定能學好。只要技術過了關,產(chǎn)量就高,銷路又好,準能賺錢的!”
父親好像被兒子一番信心十足的話兒打動了,布滿皺紋的紫紅色臉膛上綻出一絲笑意。這一下讓對面的女兒頓感柳暗花明,峰回路轉了,心底很快涌起一股喜悅之情,以為自己的事情有著落了,便歡快地笑著對父親說:
“爸,哥說的是!現(xiàn)在搞這個挺賺錢的,聽說不少人就靠這個發(fā)財致富了呢!”
父親并不為女兒的激情所動,依然不動聲色地自顧喝酒吃菜。沉默了良久,他才抬眼盯住女兒,不無擔憂地問:
“要是虧了呢?拿啥去填窟窿呀?這冒險的事,還是不做的好!”
這話如同一盆涼水當頭潑在梅子的身上,將她心中的歡喜與熱情一下子澆了個透涼。此時此刻她的心直往下沉,但同時與生俱來的那股子倔勁又在心里面慢慢滋生,漫延開來。
柳楊連塞在嘴巴里的菜都來不及吞下,就趕緊接話說:
“怎么會虧呢?搞這個不會虧的,只賺不賠!爸,你放心好了。”
“哪有的好事!做生意哪有光賺不賠的理兒?”父親很理性地答句。
梅子對父親的顧慮和猶疑感到不滿,實在難以忍受,但依舊面帶笑容地對父親說:
“要想做點事,那就得有點冒險精神嘛。這前怕狼后怕虎的,哪能干成啥事呀?”
“冒啥險呀!”極其缺乏冒險精神的莊稼漢口里嚼著脆生生的豆芽,不高興地瞪了眼不聽話的女兒,提高嗓門說,“萬一虧了,怎么辦?你上哪兒拿錢來賠!”
“要是真虧本了,虧的錢我來貼。我不要你出一分錢!”梅子口氣堅定地對父親說道。
“你哪來錢呀?這么大了還沒掙到幾個錢呢,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父親冷哼了一聲,語氣生硬地說了句。
聽了父親的這番話,梅子心里不是個滋味,她的自尊受到了傷害。她是個天生要強的人,但是到目前為止她還沒做出一件令人刮目相看的事,在別人眼里她只是一個碌碌無為的農(nóng)村姑娘。也是,父親說的沒錯,這么多年來她確實沒掙到什么錢,也沒為這個家做出多大貢獻。父親這樣小瞧自己,也不能怪他!梅子在心里想,同時干事業(yè)的決心也就更堅定了。
這時,柳楊見父親一臉的不高興,就站起身來笑呵呵地為父親斟酒,一面勸酒,一面說:
“爸,梅子這么說了,那你就讓她干好了。反正虧本算她的,又用不著你掏腰包,你怕啥嘞!再說,梅子這么有本事,我相信她一定能賺錢,賺大錢的!你有啥好擔心的呀?!?p> 父親聽了兒子的話,臉色稍微好轉了些,但還是遲遲不肯點頭。
梅子見狀,就有些不耐煩了,盯著父親給酒氣漲紅了的面孔問句:
“爸,你到底同不同意呀?”
“不同意!”父親突然板起面孔答道,“我不同意,你娘也肯定不會答應!”
梅子是鐵了心了,聽父親這么一說,也口氣堅決地回答父親:
“你倆同意,我干;不同意,我也照樣干!這事,我是做定了?!?p> “你敢!”父親拍桌而起,瞪大血紅的眼睛對女兒怒道,“你敢不聽爺娘的話,反了你不成?你吃豹子膽了你!”
“由你怎么說,這事我就得做!”
梅子不想再惹父親發(fā)火,盡力壓制著自己,向怒氣沖沖的父親摞下一句話,便起身下桌,回自己房間去了。
父親看見女兒走開了,心里的火氣也慢慢地消了些。他一邊呷著兒子為他斟的酒,一邊嘮嘮叨叨地數(shù)落著梅子的種種不是。
柳楊一臉陪笑地寬慰父親,待父親情緒平靜后,他又為妹妹說好話,試圖說服父親答應妹妹的央求。這辦菇廠干事業(yè),畢竟是件好事嘛!可是,一向固執(zhí)的莊稼漢說什么也不點頭。
柳楊也沒辦法,末了只好無奈地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