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管事!”
“還真是張管事,沒想到這事把他老人家也驚動了!”
人群里的商人們看來有不少人認識這個胖老頭,又是一派驚呼。
“老石,你也在這那,真是哪有熱鬧哪有你”,那張管事排場雖大,為人倒似是甚為和藹,一邊向慧彥他們走去,一邊不斷跟身邊人打招呼:“老康,這回你的香料又帶了多少?得空記得送幾斤過來,府上還正缺了……”
被他叫到名字的胡商也都大聲答應著,臉上隱然露出得意的神色,似乎能被這位張管事記住,是一件極有面子的事情。
安家在涼州,已經成為了一種象征。
安家的祖上,以一介胡人的身份,在這邊陲之地建基立業(yè),經營發(fā)家,歷經幾代人的努力,如今已然成為涼州一帶舉足輕重的勢力,哪怕比之世居此地的曹家、梁家、李家這幾大門閥,都是毫不遜色。
有人說安家的財富,可以在平地堆起另外一座祁連山。
這位張管事雖然只是個外宅管事,但也已經是了不得的人物。
“鄙人姓張,忝居安府外宅管事”,那個張管事向慧彥他們拱手為禮,未語先笑:“今日聞知諸位大師慈悲廣濟,普渡世人,特來與諸位大師結緣?!?p> “安家……這真的是安家啊……”法明從剛剛開始就有點呆住了,心里一直翻來覆去地念叨著這句話,
他來到這昌松縣,也已然有了不少時日,自然知道安家代表著什么,在今日之前,打死他也不敢想像能與安家扯上關系,若能夠有安家的支持,那他們立寺傳教的愿望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一念至此,他對于李子秋這個轉世佛陀更是滿心崇敬贊嘆,若是李子秋在眼前,只怕他就又跪將下去大唱頌歌了。
“聽聞大師手上有佛寶,能助眾生消災解孽,?;墼鲩L,張某不才,愿為敝家主求之”,張管事不知道法明是被他嚇住了,還道這和尚在等他開價,心里不由得微微鄙夷,淡淡說道:“敝人自當精誠供奉,但請大師慈悲俯允?!?p> 他一向不是很相信這些東西,這一次也是確實府里有些怪事發(fā)生,而法明他們鬧出來的響動又實在不小,這才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tài)勉強前來。
“阿彌陀佛”,法明這才回過味來,強自按捺住心里的激動,讓自己的聲音平穩(wěn)些,上前一步,正欲答話,忽然被慧彥拉住了。
“施主來遲了”,慧彥面無表情,對張管事合什一禮:“佛寶剛剛我已經贈給這位小兄弟了?!?p> 旁邊一片嘩然,所有人這才注意到慧彥旁邊那個乞丐般的小男孩,現(xiàn)在這小孩正牢牢地把銀佛攥在手里面,生怕被別人搶走了一般。
“敝人愿出五百兩銀供奉佛前”,張管事的笑容有點兒頓住了,不過總算還是保持著風度,報出了一個在他想來不會有人拒絕的價錢:“還望大師慈悲體諒?!?p> 慧彥卻還是緩緩搖頭:“因果天成,惟機緣所系,與銀錢多少無涉!”
法明也是急得暗中直跺腳,但卻是不敢多說話。來之前李子秋早就交代過他們,不管發(fā)生什么意外的情況,所有人都必須對外保持絕對的一致,有再多的不同意見也只能留待回去再說。
“也罷”,那張管事忽然一笑,卻是轉向那個小孩問道:“這位小兄弟,老夫用五十兩銀跟你換手上那個小玩意,你覺得怎么樣?。?!”
法明在一旁微微色變,那些圍觀的人們也都安靜了下來,饒有興味地看著這一幕。
這個張管事確實是個狠角色,慧彥既然堅持已經把銀佛給了那小乞丐,那道理上講本就已經是歸小乞丐所有,張管事向小乞丐再買過來,原本也是天經地義。只是這么一來一回,就是十倍銀錢之差,簡直就是當面打這些和尚們的臉。
至于那個小乞丐,五十兩銀子,足夠他買田置地,下半輩子過上安定的生活,比之虛無飄緲的佛陀護佑要來得好多了。
不同的人,命運的價碼是不同的,對張管事這種人來說,五百兩銀子可以丟出去只為了一個安心,而對于這個小乞丐,五十兩就已經夠他換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
所以張管事很有信心地看著那個小乞丐,等著他的回答。
那個小孩張嘴,卻是清脆地說了一句:“我不換!”
慧彥一笑,心下也是大為安慰。
他剛剛從這小孩身上看到自己以前曾經過過的日子,幸好事實也證明這小孩確實跟他是一類人。
有些堅持,有些男兒的承諾,象張管事這類人,卻是不懂的。
張管事臉上笑容一僵,旋即又舒展了開來,擺擺手打了個哈哈:“看來我是真跟這個佛寶無緣啊,罷了罷了?!?p> 他轉身似是要走,卻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回過身來問道:“對了,不知這位小兄弟與大師結緣,卻是供奉了什么東西?倒是抵得過我安家的五百兩銀子?”
“我有”,那個小男孩聽懂了張管事的話,很自豪地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說道:“我有這個!”
眾人定睛望去,止不住一陣哄堂大笑,卻原來那小孩手中拿著的,只是一個白面饃饃。
“你們這幫賊禿,好生不識抬舉”,一直跟在張管事身后的一位仆人忍不住憤然作色,指著慧彥他們罵道:“難道這小乞兒的一個饃饃,要勝過我們的五百兩白銀不成,我看你們分明是瞧不起我們安家!”
那張管事也不呵斥他,攏起雙手,瞇著眼看向慧彥他們,臉上雖然還掛著笑容,卻已經透出了一股冷意。
圍觀的人群頓時噤若寒蟬,心知這位張管事會有此一問,分明已經是有了怒意,要是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看不起安家這樣的大帽子一扣下來,只怕這些和尚們在涼州境內再也難以安身。
“張管事言重了”,法明暗自嘆了口氣,事到如今,他也只好出來盡量收拾殘局,他上前一步說道:“安家修橋補路,行善積福,識者無不人人感佩,貧僧也時常默誦于心,哪里當?shù)闷鹎撇黄鹨徽f。”
“哦?”那張管事一臉似笑非笑:“既然如此,今日之事,還望大師解說一下個中機緣。”
“小施主”,法明低下頭去,問那個小男孩:“你家中財貨,身價共值幾何?”
“我沒有家,我跟爺爺都被趕出來了”,小男孩眼眶一紅:“現(xiàn)在我什么也沒有了,這個饃饃是前天一位好心的大娘給的,我舍不得吃,想等爺爺醒來給他吃。”
“哦”,法明點了點頭,望向那位剛才出言喝斥的仆人:“那又敢問施主,安家家財身價幾何呢?!”
“你這話問得有意思”,那家仆愣了一下,這才傲然說道:“安家家財,如山如海,是你能稱量得了的么?”
“善哉善哉,五百兩銀錢雖巨,與安安家業(yè)相比,不過九牛一毛,而這位小施主雖然只有一個饃饃,卻可謂破家供佛,傾其所有,佛門行事,只問本心,這也正是這位小施主善緣所在”,法明雙手合什,望向張管事:“不知這個解釋,張管事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