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松年堂里客人原就不多，瘦猴兒掌柜和伙計們都各自拾掇著預(yù)備打烊，聽到這話，便紛紛向葉冬葵看過去。
曹師傅愣了一晌，左右看看，將方才手邊掉落的藥材渣子隨意一攏，急急從柜臺后走出，徑直來到葉冬葵面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小子，你這是干啥？連翹丫頭額上的疤能去掉，我們都跟著高興，也知道你是真心想表達(dá)謝意。有那兩盒點心讓我們一塊兒沾沾喜氣就已經(jīng)夠啦，我們怎能叫你白干活兒？這不合適，也用不著?！?p> “是啊?！?p> 瘦猴兒掌柜也遙遙地幫腔：“真要說起來，其實我們也沒幫上甚么忙。葉姑娘每回來拿藥，都是給足了錢的，又沒賒又沒欠，論到底，也不過就是我們鋪子上的藥材比旁處齊全，替她省了些奔波，如此而已，你……”
“話不是這樣說。”
葉冬葵一臉認(rèn)真地?fù)u了搖頭：“不瞞諸位，當(dāng)初都怨我考慮不周到，才累得我妹額上添了那么深一塊疤，說得嚴(yán)重點，那東西可能會耽擱她一輩子，這些日子每每想起這個，我就心焦得厲害，如今這疤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厝サ?，我心頭立時甩掉一塊大石頭，夜里睡覺也安穩(wěn)些?！?p> 說到這里，他便長長呼出一口氣。
“這事兒對眾位來說或許只是舉手之勞，但對于我家而言，卻實實在在是一件大事。我這人嘴笨，不會說好聽的，只知道得人恩果千年記，如果什么都不做，我心里不踏實。你們安心，我手藝雖不濟(jì)，修葺些木頭物件兒卻還不在話下，每天等松年堂打烊了之后再來干活兒，不會耽誤你們做買賣?！?p> 他說得認(rèn)真，又一句句情真意切，曹師傅和那瘦猴兒掌柜便都有些哭笑不得。
“嗐，我們哪是擔(dān)心會耽誤做生意？”
過了好半天，曹師傅才笑著道：“你這小子，瞧著憨憨實實，沒料到性子還挺擰，我就告訴你真不用……”
又拿手去推葉連翹：“我說連翹丫頭，你倒是管管你哥，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還不行？”
“哪有妹子管哥哥的道理？”
葉連翹卻只是抿唇笑個不住，搖頭打岔：“曹師傅，我們還想跟你打聽打聽，蘇四公子平素什么時候會往鋪子上來？我哥說，應(yīng)該同他當(dāng)面道謝?！?p> 話音未落，便聽得店外響起一個清朗男聲：“找我？”
眾人回過頭，便見蘇時煥著一身荼白錦袍立在門口，唇角銜一抹溫潤笑意。
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哇！
葉連翹微微一怔，含笑有模有樣地同他見了禮，然后走到葉冬葵身邊，小聲道：“這位便是蘇四公子?！?p> 葉冬葵半點心理準(zhǔn)備都沒有，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竟當(dāng)場呆住了。
曹師傅已是快步迎上前，笑哈哈道：“喲，正說著您，怎地偏巧就來了？店里馬上就打烊……”
“我閑著沒事，索性來走走，順便看看老曹你可得空，有沒有興趣與我小酌兩杯?！?p> 蘇時煥淡淡一笑。
這個人，無論是外貌舉止還是處事風(fēng)格，都像極了一塊溫涼的玉，永遠(yuǎn)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分寸，卻并不使人覺得疏離。
想來他也不是頭一回來找曹師傅吃酒，鋪子里的人對此絲毫不意外，嘻嘻哈哈與他寒暄兩句，葉冬葵回過神來，忙上前抱拳行了個禮。
“蘇四公子，多虧您給了我妹一道水蛭活血湯，又幫忙斟酌了外敷藥膏的配方，如今我妹頭上的疤痕才能如此順利地祛除。我們是村兒里人，沒啥拿得出手的東西來報答您，但您這份恩我定會一直記著，往后您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必定不會推辭?！?p> 蘇時煥仍是笑著，沒有說話，一旁的曹師傅則樂呵呵道：“這小子，說是不做點事，心里就不安穩(wěn)，要把咱鋪子上的所有木頭物件兒都修葺一回，還不要工錢吶！”
他提這話，自然是指望著蘇時煥能當(dāng)面婉拒，卻不料那人低頭思忖了片刻，不疾不徐地開了口。
“葉姑娘的傷能祛除，這是好事——鋪子上的家什都有年頭了，也的確該好生整修一番?！?p> 曹師傅沒提防他會這么說，略有點發(fā)愣：“您的意思……”
“聽說，你從前跟著趙木匠當(dāng)學(xué)徒？”
蘇時煥卻不理他，轉(zhuǎn)而望向也冬葵。
“呃……是?！比~冬葵忙不迭地點點頭，“不過我沒出師，我?guī)煾浮?p> “我也曉得趙木匠為人有些不講理，想必你多少是受了委屈的。”
蘇時煥唇角一勾：“只要有本事，出沒出師其實不打緊。你特地領(lǐng)著葉姑娘來道謝，可見你是個記恩的人，你雖沒出師，但既然主動提出要幫忙修整鋪子里的木頭物件兒，證明你對自個兒的手藝，其實很有把握?！?p> 葉冬葵不大明白他這番話是何意，只顧睜大了眼瞧著他。
“松年堂里的物件兒當(dāng)然需要修整，你若愿意，這件事我可以交給你來做，但工錢該怎么算，就得怎么算。倘使你真?zhèn)€有心表達(dá)謝意，我倒另有一件事，想讓你幫忙?！?p> “您說，只要我能辦到，決計不推辭?！?p> 葉冬葵眼睛一亮，躍躍欲試地搓了搓手。
蘇時煥轉(zhuǎn)身看一眼曹師傅，找了張椅子落座，唇邊笑容愈發(fā)淡了：“下個月，我的母親預(yù)備從府城回來，在清南縣老宅小住一段日子。”
“大夫人要回來？”曹師傅一愕，“怎地從未曾聽您提起？”
“我也是這兩日剛接到的消息?！?p> 蘇時煥接過小伙計遞來的熱茶，卻沒有立即就喝，將茶碗在手中緩緩摩挲：“母親難得回來一趟，我這做兒子的，于情于理，都該好生接待，琢磨著應(yīng)當(dāng)備一份禮，思前想后，卻不知送什么才好。今兒可巧遇見這葉家兄弟，倒讓我突然生出個念頭來——那妝奩匣子，你可會做？”
葉冬葵素來手巧，在木工活兒方面都算是有天賦，又跟了趙木匠四年，自覺已將他的本事學(xué)了個十成十。說到別的事，他或許還需要考慮斟酌，唯獨這個，卻是極有自信，當(dāng)下便篤定地點點頭：“做自然是會做，只怕手藝入不得您的眼。”
“你放心，若又紕漏，我定然會讓你改到我滿意為止?！?p> 蘇時煥抬眼朝他面上一掃：“你如果真心想道謝，這妝奩匣子，就權(quán)當(dāng)你給我的謝禮。木料由我來選，你只管把東西給我做得漂漂亮亮，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