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夢回時分
從演唱會回來，蘇卉洗漱完之后，捧著一杯紅酒，坐在客廳的飄窗下，輕輕晃著杯里的紅色液體，看窗外的霓虹閃爍，看樓下的車水馬龍，窺探自己的心。
靜靜的，一個人在月夜里聽著掛鐘嘀嗒嘀嗒的走，感受著自己在時間面前的軟弱。
幾杯酒下肚后，她腳步輕浮，搖晃著走進書房，翻箱倒柜。
在書桌的角落里，蘇卉拉出一個箱子，斑駁老舊的木箱子。她臉上的醉意和難過一瞬間有些松懈，浮現(xiàn)起一絲笑意。
在盒子里翻出了一個小錄音機，她寶貝似的輕輕撫摸著，起身再次晃悠到窗下，打開錄音機，沙啞劣質(zhì)的聲音傳來，熟悉而又陌生。她給自己重新倒?jié)M酒杯，就著歌聲緩緩下肚。
——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p> “生日快樂，這是你的禮物?！?p> 那年的初冬之際，是莊木東的生日。蘇卉，顧紫逃了晚修，一起去廣場給他慶祝生日。晚上的廣場不比白天熱鬧，沒什么人，只有零星散步的老人和幾個同樣逃了晚修在草坪上聚會的學(xué)生。
“顧紫你禮物準(zhǔn)備好了嗎？”蘇卉手里拿著送給莊木東的生日禮物，嬉笑著問顧紫。
“當(dāng)然，”顧紫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盒子，黑色簡單的正方形盒子。她雙手捧著，眼底帶笑，“生日快樂，好姐們?！?p> “那是什么？”蘇卉一看那個盒子，便有些疑惑，她是知道顧紫要送什么禮物的，可是看那個黑色的盒子，應(yīng)該不會那么莊重的只放了一張譜子吧，“你之前一直說著要早早準(zhǔn)備的禮物呢。”
“急什么呀，”顧紫嗔怪，雙手前伸至莊木東面前，一臉期待，還帶著些許的緊張，“最驚喜的禮物?！?p> 莊木東笑著雙手接過，表情夸張的說：“哎呀，破費了破費了?！?p> “沒花幾個錢，不要客氣?！鳖欁铣吨旖切Φ臓N爛。
莊木東接過之后并不急著打開，而是在幽暗的月光下打量起盒子來，“黑色的，我生日你給我送個黑色盒子，太夠意思了吧，怎么說也得給我來個大紅色的啊?！?p> 顧紫尷尬的笑笑，“哎呀，不是一時找不到別的顏色嘛，這黑色多好看啊，配你?！?p> “對，配你，”蘇卉摻和道，“配你這霸氣的氣質(zhì)?！?p> “哈哈哈。”顧紫一聽這幽默的話語，大笑出聲。
“快打開看看吧?！碧K卉催促道，“看看我們顧紫準(zhǔn)備了什么?！?p> 莊木東在倆人期許的眼神中，緩緩打開盒子。
盒子里靜靜的躺著一只用紙張折成的深紫色的千紙鶴，鶴很精美，兩翼沾有類似羽毛狀的白色軟毛，眼睛是兩顆白色的小水晶，身子無其他的裝飾，鶴身也沒有寫著祝福語或其他的字，正如顧紫的性格般，干凈簡潔，不帶一絲多余的色彩。
“怎么沒有寫字啊，就算沒有深情話語，濃濃愛意，你起碼也得寫句生日快樂，身體健康吧?！鼻f木東看著鶴，對顧紫挑剔到。
“怎么沒有，”顧紫含笑，“你再看看盒子里有什么?！?p> 于是莊木東從盒子底下看見了一張深紫色的紙張，對折成正方形，工工整整的躺在盒子里。
莊木東把紙抽出來，把鶴放進去，那紙表面上沒有字體，是一片深紫色的空白，他捏著紙對顧紫說：“這么隱秘，別告訴我這是一封深情告白的信?！?p> 顧紫笑著搖頭，沒有回答。
“如果里面真的寫了生日快樂，身體健康，學(xué)習(xí)進步的話，我就真的殺了你啊?！?p> 顧紫噗呲一下，笑出聲來，與蘇卉對視，倆人默契的笑著，心里都會意了。
莊木東打開紙，眼前展現(xiàn)出顧紫那不太好看的字。
“這是......”
“我寫的，”顧紫嫣然一笑，“可辛苦啦，我不是專業(yè)的。但是這詞可是我費盡心思絞盡腦汁嘔心瀝血，在一顆堅決認定你是我好姐們的心理驅(qū)使下寫出來的，曲我實在是創(chuàng)不出更好的了，你湊合著彈吧，到時候再修改修改。我夠意思吧，把曲留給你，詞給我。分工合作，相信你的天賦一定可以創(chuàng)的比我好的?！?p> 那首莊木東生日，顧紫送給他的歌，就是今晚演唱會的主題曲——年少時的我們。
記憶中年少的她們還在嘰嘰喳喳。
顧紫說：“你彈彈啊，先唱給我們聽?！?p> 莊木東說：“才剛拿到手，我怎么可能馬上就彈出來啊?！?p> 蘇卉說：“練啊，給你半個小時趕緊練?！?p> 莊木東幽怨的小眼神看著這兩個女生，苦惱的說：“我試試。”
抓起放在旁邊的吉他，在昏暗的月光下，對著那張深紫色，銀白色字跡的譜子彈起來。
而蘇卉和顧紫，則坐在旁邊聊天吃零食。
不到半個小時，莊木東就說好了，可以彈了。
“但是我還不太會唱?！彼f。
“我會唱啊，我?guī)е銈兂！鳖欁险f。
蘇卉趕緊在莊木東彈之前說：“等等，我拿錄音機出來，首唱要留下來，以后莊木東成名了，這首歌就火爆了?！?p> “是啊，你那么喜歡唱歌，以后去當(dāng)明星吧?！鳖欁细胶偷?。
莊木東只是笑笑，沒有接話，假裝專心致志的練習(xí)曲子。而蘇卉和顧紫倆人卻似乎當(dāng)真了，鬧著要給他取藝名。
“要取英文名，大氣而且還不會過時?！碧K卉想了想說：“取什么好呢?！?p> 顧紫抬頭望月思考，片刻后恍然大悟的說：“取跟回憶有關(guān)的，到時候成名了就是以后的事了，紀念我們這時候的友誼和青春?！?p> “蘇卉，你英語好，你想想?！鳖欁险J真道。
“嗯......”蘇卉看看顧紫又看看莊木東，又重新看著顧紫，冥思苦想，“memory，回憶，紀念怎么樣？”
顧紫搖搖頭，“不行，我不喜歡M開頭的，我總覺得太過于女性了。”
“那......forget，忘記遺忘？”
“不行，不能忘記?！?p> “repent，后悔，悔悟?！?p> “為什么要后悔悔悟啊，不行不行，我都不喜歡?！?p> “那你來，”蘇卉不想取了，顧紫太挑剔了。
“我英語很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高中以來英語都沒及格過?！?p> “好啦，”莊木東打斷倆人的爭論，“我練習(xí)好了?！?p> ○○○
靜謐的廣場，傳出悠揚的歌聲，仨人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笑，真值年少。
蘇卉取笑顧紫唱的不好聽，根本不著調(diào)。
顧紫反駁，說這首歌本來就還沒確定要用什么調(diào)好，自己只是在試試每個調(diào)的音。
莊木東只是微笑著，聽她們倆人鬧。
回憶因記憶久遠，腦子里潛意識的排斥而變的破碎凌亂，一會這個畫面，一會那個片段。
閉眼沉睡的蘇卉，眉頭緊皺，表情難受，她應(yīng)該是夢到不開心的事情吧。
夢見了什么。蘇卉翻了個身，眼角有淚，卻沒有醒來，只是又沉沉的睡去。
——
“顧紫，我告白了?！?p> “但是失敗了，我好難過啊。你出來好嗎？陪我一下，我需要安慰?！?p> 2005年的四月初，蘇卉站在學(xué)校的籃球場上，哭著給顧紫打電話。
她，跟沈泰森表白了，可是被拒絕了。
那晚的星辰寥寥，零星的散落在天邊，孤單又寂寞。站在籃球場上失戀的蘇卉，難過又孤寂。表白被拒的難過之情讓她的淚腺出了故障般的不能自控的洶涌而出。蘇卉繞著籃球場的邊沿一直走，一直哭。
從傷心難過的嚎啕大哭，到失落委屈的抽泣，最后借著幽暗的月光和昏暗的路燈頻繁的抹淚，看手表。
她期間給顧紫打了兩個電話，但都沒人接。因為失戀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大哭上，根本就沒想別的，所以在十點多時，母親的一通電話把失落的她召回家。
別來了，我回家了。蘇卉給顧紫發(fā)了一條短信，抹抹眼淚走了。
那晚是周六。周日一整天蘇卉都窩在房間里兀自難過。年少的蘇卉覺得失戀便是失去了所有的愛戀，所有美好的幻想。
周一上學(xué)時，顧紫的座位空空如也，蘇卉輕嘆一聲，“居然遲到了?！?p> 晨會過后照例是班會課，蘇卉在上課前去了趟廁所。
廁所里有幾名隔壁班的女生在議論著什么，蘇卉聽了微皺眉頭，趕緊匆匆出了廁所。
“.......聽說她是割腕死的，前晚有人經(jīng)過看見了被嚇的半死?！?p> “我同桌說是出車禍，被大卡車撞到了。”
“不是不是，是這樣的......”
鬼故事嗎？蘇卉搖搖頭，快步走回教室去。
顧紫怎么還沒來，都八點十分了，蘇卉抬頭一直盯著掛在墻上的黑色舊掛鐘。
那時蘇卉還沉浸在難過當(dāng)中，暗戀了快兩年的隊長就那樣拒絕了自己的心意，說不氣憤是假的，相當(dāng)氣憤。
為什么他不接受我，我不好嗎？
蘇卉低著頭紅了眼眶，她又想起前天晚上告白的場景。
“不要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班主任不知何時過來的，站在蘇卉身邊安慰她，這樣的舉動讓蘇卉感到驚慌。
學(xué)校禁止早戀是明文規(guī)定的事，而且早在分班考之后班主任就宣布了不許早戀這條班規(guī)。
而那時班主任突如其來的安慰嚇了蘇卉一跳，讓她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時又很惶恐。但是，最讓蘇卉惶恐不安的是班主任接下去講的話。
她說：“人死不能復(fù)生。”
她說：“老師知道你們感情很好，但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不要難過......”
她說：“......”
“什么？”
“老師你說什么？”蘇卉皺著眉不明所以的看著班主任，聲音里的顫抖和恐懼出賣了她，“顧紫怎么會死，怎么可能?！?p> “你是騙人的對不對？你絕對是騙人的?！弊詈笠痪?，蘇卉憤怒的吼出來，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
“就因為上周五顧紫說你老，年齡不符合外貌，你就詛咒她，你太壞了?！?p> “你騙人，我不會相信的?！?p> “我不相信?！?p> 眼淚一直滑落，不受控制。這次，是真的難以控制。
那年的四月，蘇卉經(jīng)歷了人生中的兩個悲傷時刻。
她喜歡的男生拒絕了她的表白。
她最要好的同桌死于非命。
而間接的兇手，是她。
記憶的碎片太過于破碎，卡帶，跳幀，重復(fù)出現(xiàn)顧紫微笑的臉龐。
“顧紫，我失戀了。”
“來安慰我，我在籃球場等你?！?p> “你一定要來，我需要你?！?p> 當(dāng)年蘇卉傷心的在籃球場徘徊等待顧紫的安慰時，悲哀的顧紫又在面臨著怎樣的屈辱和絕望。
此時躺在床上的蘇卉，腦海里的畫面如同紊亂的電視機般，胡亂播放著回憶。
突然，顧紫帶著絕望憤怒的臉龐出現(xiàn)在蘇卉的腦海里，似在訴說她的難過和悲哀。
蘇卉屏著呼吸看著她，她的臉突然放大沖過來。
“??！”
蘇卉從夢中驚醒時，天才蒙蒙亮，她呆呆的望著天花板，眼角緩緩流淌下一行清淚，她就那樣睜著眼睛，任憑眼淚下滑。
難過的思緒一涌而上，可她卻沒有為所欲為的放聲大哭，她不再年少了，28歲的女人，該知道突如其來的情緒該怎么控制。
臉上的淚就那樣兀自掉落，她懶的伸手去擦。被窩那么暖和，為什么要讓溫?zé)岬氖直┞对诶淇罩小?p> 她，似乎已經(jīng)變成了陌生人，令自己感到陌生的人。
有那么一刻，她感到無比的疲憊，無力的孤單感襲上心頭，令她久久不能自已。
床頭的鬧鐘突然響了起來，已經(jīng)六點鐘了，冬天的白晝來的慢，窗上有一層薄薄的霜，外面的天空還暗著，只有對面樓里的某個房間的燈還亮著。
蘇卉來這個小區(qū)居住已經(jīng)三年多了，在每個被夢驚醒的凌晨，她都能從沒有拉上窗簾的窗戶看見對面樓的那間房，還亮著燈。
有時是十分惹火的白熾燈，很亮，在黑夜里很刺眼。有時是一盞小臺燈，暖黃色，給人一種寂靜的感覺。
蘇卉在聽著鬧鐘響到自動停止，沒有伸手去按掉，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個想法，一個大膽且非常勇敢的想發(fā)。
或許，這個想法她會去行動。
在鬧鐘再一次大響時，蘇卉按掉了它。翻身起床，上班去。
出門時，蘇卉站在穿衣鏡前，整理裝束。
“夢想需要付諸行動?！?p> 顧紫高一時說過的一句話，忽然響徹于耳。
鏡中的人莞爾一笑。
“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