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道:“可以說得通,而且比其他說法更有說服力。吶,先從字面分析,咱們把‘十一臟’還原成‘土臟’,什么是土臟?聯(lián)系上文就知道了,這句話前面一句話是‘此至陰之類,通于土氣’,這里面的‘至陰’,當然是指脾臟,而‘至陰之類’,便是上文脾所包統(tǒng)的傳化脾、胃、大腸、小腸、三焦、膀胱,通于土氣。也就是說,這六腑是通于土氣的,所以,把這六腑統(tǒng)稱‘土臟’,便順理成章了。而‘土臟取決于膽’中的‘決’字,本義是開通閉塞,疏通水流。聯(lián)系上下文便可知,這句話應該理解為脾、胃、大腸、小腸、三焦、膀胱這六腑土臟的功能,都依賴于膽的決通疏泄?!?p> 龐安時和沈括更是驚訝,都仰著腦袋細細思索葉知秋的話,半晌,都點了點頭。龐安時問:“公子這樣的分析,倒也言之成理,不過,六腑決通疏泄都依賴于膽,還有其他依據(jù)嗎?”
“當然有,膽參與肌體消化水谷的過程,膽藏的精汁決泄于胃腸幫助消化,膽氣通決以維持腑氣的通降,膽內(nèi)寄相火,參與腐熟水谷。雙方相互關系很明顯,如果膽病不能決通‘土臟’,臨床上會出現(xiàn)口苦、脅痛、善太息等膽腑證候,還能見到嘔吐、腹脹、不食、二便異常等胃腸三焦膀胱的病癥。由此可見,膽對土臟是有決通作用的。這樣理解,在臨床治療上也有相當重要的意義。”
龐安時和沈括沉吟良久,都已經(jīng)緩緩點頭。一起拱手道:“公子高見,茅舍頓開!”
葉知秋拱手還禮:“哪里,一家之言而已?!?p> 沈括道:“公子這番見解,比王冰的注釋更能自圓其說,而且在治病上也更有意義。當為正解!”
龐安時也是一臉慚愧,道:“是啊,龐某適才的注解,本以為已經(jīng)天衣無縫,聽了公子指謬,又聽公子高見,才知道實在不妥,還是公子之見更顯高明。佩服佩服!”
剛才的不愉快,已經(jīng)煙消云散,四人喝酒吃菜,暢談醫(yī)術,十分投機。
那龐安時聽說范妙菡是范仲淹的孫女之后,便不再看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跟葉知秋交談,請教一些醫(yī)學問題,葉知秋是知無不言,又跟他們請教一些當時醫(yī)方,兩人也是和盤相告。
喝得高興,葉知秋舉杯相邀,范妙菡卻一把按住了葉知秋手里的酒杯,嗔怪地瞧著他。葉知秋一愣,道:“怎么了?”
“你先前答應我什么來著?”說罷,瞧瞧他,又瞧瞧他手里的酒杯。
葉知秋頓時醒悟,訕訕地放下酒杯。
沈括奇道:“怎么了?”
范妙菡道:“他剛才說了,只喝一盅的,現(xiàn)在到了,不能再喝?!?p> “這是哪里話,只喝一盅,如何夠?這才剛剛起興呢,看孫公子這架勢,至少能喝一大壺,來來,再喝!”
范妙菡按著葉知秋的手:“不成,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小二,上米飯!”
葉知秋苦笑,道:“兩位,只能改日再喝了,今日有事,的確不能再喝?!?p> 沈括道:“有事啊?那就不便再勸了,既然如此,改日再喝也不遲。先前聽公子談醫(yī)論道,方知公子比我二人都年幼,醫(yī)術卻遠在我二人之上。還有很多不明之處,想向公子請教,改日相約,萬勿推卻啊?”
“一定,我也很想跟兩位多多切磋交流醫(yī)道呢?!?p> 兩人說著話,龐安時卻呆在那沒有言語。
吃完飯,葉知秋和范妙菡起身告辭,離開了飯莊。
眼看他們二人出了大門,沈括對龐安時道:“龐兄,你怎么回事?怎么魂不守舍的樣子?”
龐安時勉強一笑,道:“沒什么?!?p> “不會吧,兄臺適才看那范姑娘的眼神,頗有愛意,莫非因于此?”
龐安時長嘆一聲,道:“兄臺明鑒,弟也就不隱瞞了,適才的確對范姑娘一見傾心,驚為天人,只可惜,她是范仲淹的孫女,這番心思,只能就此作罷。”
“龐兄何出此言?”
“兄臺有所不知,家父官職,便是被那范仲淹變法革新時,一筆勾銷的,家父為此,郁郁而終。”
沈括嗔目結(jié)舌,道:“弟曾有聞,十年前,親歷新政,范仲淹一手舉簿,一手持筆,儼然閻羅判官,將各地按察舉報不稱職官吏從班簿上一筆勾銷,搞得眾怒人怨,其中卻有令尊啊,實在是,唉!”
“公平而言,家父治下并無劣跡,但其到底是學醫(yī)之人,或許了無政績,變成了范某涂銷之由,罷官還鄉(xiāng),一病而終。每每想起,便覺痛心,雖然不至于為此怨恨,但要與范家聯(lián)姻,卻是不能的,所以便只能按下傾慕之心了?!?p> 沈括笑道:“其實,兄臺也不必太過掛懷,我瞧那范姑娘,對他師兄頗有情絮,縱然你們兩家沒有這份恩怨,只怕你也不能獲其芳心?!?p> 龐安時點點頭:“是啊,他們倆倒也郎才女貌。”
沈括道:“孫公子已經(jīng)深諳醫(yī)理,假以時日,必然名震朝野,將來一代醫(yī)王,只怕非他莫屬!”
龐安時冷然道:“那也未必,你我醫(yī)道之學不差于他,年歲相仿,何必長人志氣,滅自家威風?假以時日,你我醫(yī)學造詣,也不見得就差于他了!這一代名醫(yī)之譽,落于誰手,現(xiàn)在還言之過早!”
沈括笑道:“龐兄志存高遠,弟佩服,只是,弟學而不精,不敢暗窺一代名醫(yī)之譽。只能仰望兄臺了?!?p> 龐安時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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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飄香四里飯莊出來,范妙菡突然狠狠擰了葉知秋胳膊一把,疼得葉知秋哎喲叫了一聲,道:“你干嘛???”
“我干嘛,我還問你干嘛呢?我問你,你明明通曉醫(yī)術,為什么每次背書,你都裝著不會,非要讓我替你操心,是不是讓我看你挨打替你心疼,你才高興,是不是?”
范妙菡一只蔥白玉指,都要指到了葉知秋的鼻子尖了。
葉知秋苦笑躲開:“哪有此事,我那時候是真的不會?!?p> “騙人!你剛才那一大串,難道是預先知道了要有今天一遭,昨夜背的不成?肯定是以前便諳熟于胸了,只是不肯表露出來,好讓我替你操心,其心可誅!”范妙菡噘著小嘴,瞪眼瞧著他。
葉知秋笑了:“你說什么啊,我怎么會那樣呢?!?p> 范妙菡哼了一聲,突然又笑了,拉著他的胳膊道:“不管你以前是不是故意隱瞞,不過知道你醫(yī)術如此了得,我心里可開心了,真的,剛才看你當當當把那姓龐的說的啞口無言,我心里樂開了花了。你可真棒!”
“棒什么棒,”葉知秋沮喪地道:“跟你說實話吧,我就會背書,不會給人看病,診脈望舌我都不會,整個一書呆子!”
“那有什么,你背了一肚皮的醫(yī)書,要學看病治病,那還不是易如反掌?”
“哪有那么簡單的,我要學的還很多呢?!?p> “不怕,你才這么大,用個三五年來學,我就不相信學不會怎么看病。”
“那倒是,我也有信心,現(xiàn)在師父答應了讓我跟大師哥抄方,昨天抄了一天的方,我感覺我診脈望舌能抓到一點門路了,不像以前,一點邊都摸不著?!?p> 范妙菡道:“大師哥醫(yī)術很高明的,師父說,大師哥已經(jīng)盡得師父所傳,只差火候了?!?p> “火候就是臨床經(jīng)驗,我差的也就是臨床經(jīng)驗,其實,我更想跟爺爺或者大伯、師父抄方,只可惜他們是太醫(yī),治病都是在皇宮里,沒辦法跟著去。他們也沒時間教我。”
“慢慢來嘛,等你超過了大師哥,師父自然會安排你跟他學的?!?p> “但愿如此?!?p> 范妙菡有道:“對了,你表字知秋,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時候取的?挺好聽的?!?p> 葉知秋笑道:“剛剛我自己給自己取的,人家都有表字,我沒有,多不好意思。”
“那倒是,這字取得挺好的。知秋!孫知秋,嘻嘻。我回頭告訴他們?nèi)?。?p> 兩人一路說著,慢慢逛著街往前走。在太陽偏西的時候,終于來到了一處宅院。
范妙菡道:“到家了!”跑上去拍門。
葉知秋抬頭一看,很是意外,在他想象中,范仲淹竟然當過當朝宰相,而宋朝文官待遇非常高,為歷朝之最,應當是家財萬貫才對,沒想到卻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宅院,大門的油漆都有些剝脫了。
門開了,門房探頭出來,瞧見范妙菡,喜道:“小姐回來了,快快請進!老太爺剛剛還提到你了呢?!?p> “是嗎?我爺爺在家嗎?”
“在在,對了,劉媽也來了,早就來了,說跟你們一起出來的,找不著你們了,就在這等,等了一半天了?!?p> 范妙菡嘻嘻笑著,回頭招手,把孫永叫了過去:“這是孫家四少爺,跟我一起來探望爺爺?shù)摹!?p> “四少爺!”門房忙打躬作揖。
葉知秋拱手還禮,跟著范妙菡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