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姜湯華宴
癸水?!
當(dāng)春娟給我解釋什么是癸水,來癸水就意味著女子長大成人時,我很是興奮,覺得自己終于是個大人了。
春娟卻只是一笑。她打了熱水進(jìn)來,帶我去內(nèi)室的小間沐浴后,又端了一盒篩得細(xì)細(xì)的銀炭灰和一罐晾干切碎的薄荷葉來,一小撮一小撮仔細(xì)裝進(jìn)幾個兩尺長三指寬的繡有荷花的緞袋之中。
裝好炭粉和薄荷葉后,春娟又用針線把這些緞袋密密封了口。我正好奇這是做什么用的,她便取出一個遞給我,仔細(xì)教我怎么護(hù)理癸水。
待這邊收拾停當(dāng),已是多半個時辰了。料想那周老夫子此時一定正捋著胡須站在拜師臺上準(zhǔn)備賞人戒尺,我便焦急起來:“今日去了學(xué)堂,一定少不得要挨戒尺了!”
“我已經(jīng)著人去學(xué)堂向周先生請假了,你這五日都不必去了。”門口的珠簾掀起,竟是程素笑著走進(jìn)屋來。
“五日都不必去學(xué)堂了?!”哇咔咔,來癸水居然可以不上學(xué)!我心里禁不住一陣激動。
“嗯,往后每月來癸水這幾日,你都不必去學(xué)堂,留在府里好好休養(yǎng)?!背趟刈叩轿颐媲?,抬手摸了摸我的頭,臉上的笑意格外柔和。
“這個水,是每月都要來嗎?”我心中一陣惶恐,瑟瑟道:“難道,我每個月都得腰酸背疼一回?”
程素含笑點頭道:“嗯,每月都來。你這是第一次,反應(yīng)是要重一些。一會兒我著人去請?zhí)t(yī)院的大夫給你開個調(diào)理的方子,以后便不會這么難受了?!?p> 說罷,程素又轉(zhuǎn)頭對春娥道:“你一會兒去趟廣陽門,將杜媽媽接來。她這個做娘親的,也該來一起慶賀一下?!?p> 流血這種事情,也是值得慶賀的么?想著每月都要這般難受一番,我便愁眉不展。
晚些時候,我娘果然趕來侯府了。她煲了一鍋紅糖姜湯用陶罐帶來,說是能補(bǔ)血散寒,緩解腰痛。
坐在木桌前,我娘邊詢問我的身體狀況,邊哄著我喝下了一碗辣甜交織的姜湯。我這邊剛放下陶碗,程素便和春娥端著太醫(yī)院開的湯藥走了進(jìn)來。
程素和我娘客套一番后,留意到桌上剩有姜湯的陶罐,便訕訕笑道:“蘇家嫂子這是擔(dān)心我照顧不好悅兒么?連這點湯汁也要親自送來?”
我娘頓時一臉局促,忙忙解釋道:“夫人說笑了,你待悅兒比我這當(dāng)娘的用心多了。這不過是老家的小偏方,我小時月信來了身體不舒服,喝這個最管用,想著悅兒或許隨我,才帶了些進(jìn)來?!?p> “呵呵,我這邊請?zhí)t(yī)院的大夫開了副調(diào)理方子,宮里的妃嬪們也都喝這個,對身體極好?!背趟卣f罷,便讓春娥將那黑糊糊的湯藥給我遞了過來。
我摸摸肚子,看看藥碗,又為難的看看我娘。
“悅兒,既是太醫(yī)院的方子,對你一定有好處的?!蔽夷飩?cè)身端起藥碗,遞到了我嘴邊。
我淺淺抿了一口,頓時皺起了眉頭:好苦!原來貴為妃嬪也是要喝苦藥的??!
再抬眼時,便見我娘的眼中似浮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正有些詫異,我娘便笑開了眉眼道:“都長成大姑娘了,怎么還怕喝苦藥?”
程素在一旁笑道:“悅兒,‘良藥苦口’,這話學(xué)堂里的先生應(yīng)該教過吧?”
看來這碗藥我是必須喝下了。我深吸了口氣,橫下心來閉著眼將那碗藥汁“咕咕”喝了下去。
一放下藥碗,便感覺胃里七上八下,一片倒騰。好在這時,春娟便遞上了個裝有山楂蜜餞的陶罐子。我抿著酸酸甜甜的山楂,那種苦到讓人惡心的感覺才慢慢被壓了下去。
“真是好孩子?!背趟乜滟澮痪?,轉(zhuǎn)身對我娘道:“蘇家嫂子,我先前已著人備下了一桌飯菜,我們姐妹兩個,再叫上府里的幾位夫人,正好聚在一起給悅兒慶賀一下?!?p> “夫人有心了。我方才出來的急,家里還有客人在等著,我便失禮先告辭了?!蔽夷锞归_口辭謝了程素的宴請。
我心里有些不悅:按照春娟的說法,女子來癸水是人生中的第一件喜事,我娘卻居然不愿留下來為我慶賀。什么客人比我還重要?
程素卻笑了起來:“蘇家嫂子,我可是專門著人請你來的。你這寶貝女兒長大了,你才是那個最開心的人啊。不過,既是入市經(jīng)商,這信譽(yù)卻是一等一的大事,你便去忙吧,悅兒有我看著,你只管放心?!?p> “哪能不放心呢?夫人對我和悅兒的恩情,我們母女都記在心里。悅兒往日回家時,念你可比念我這個娘多了去了?!蔽夷镆环屑ず?,便帶著陶罐離開了侯府。
看著我娘那有些佝僂的清瘦背影,我的眼眶忽然便有些酸澀。
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娘為什么一定要送我進(jìn)竇家學(xué)堂,為什么要事事聽?wèi){程素替我做主?我想要的生活,不是華衣美食,不是呼來喚去,而是和娘在一起,哪怕過著竹溪鎮(zhèn)一樣的苦日子……
那桌飯菜,果然準(zhǔn)備得十分充足,玉盤珍饈,琳瑯滿目。只是,我喝飽了湯藥的胃,什么東西也裝不下了。陰識的幾位側(cè)室夫人為著恭喜我癸水初至,頻頻向程素祝賀道喜,那一番言笑晏晏、其樂融融的模樣,讓我感覺自己不過是程素身邊一件能說會笑的裝飾品。
因身體酸軟乏力,我的精神狀態(tài)不好。程素也看出我的勉強(qiáng)和應(yīng)付,便讓春娟帶了我回房歇息。
隨后的幾日,雖不必象在學(xué)堂里一般日日早起,但過得卻并不像我想象的那般自在。不能進(jìn)冷食,不能摸涼水,不能日日沐浴,不能外出見客,整日窩在來去不過二三十步的內(nèi)室里,加之身體酸軟不適,和坐牢也差不太多了。
到第六日,那讓人惱火的癸水終于干凈了。沐浴更衣后,全身舒爽起來,讓我有著重獲新生一般的喜悅。
想著正巧是學(xué)堂休學(xué)之日,我迫不及待想去安豐侯府會會竇童,與她好好聊聊這幾日的苦難感受。卻還沒來得及稟報程素,春娥便和幾個丫頭抱著一大堆筆墨紙硯進(jìn)來了。
卻是程素安排她送來的,說是侯爺生辰臨近,要我早日完成百壽圖。怕我不知道怎么寫,她還專門準(zhǔn)備了個帖子供我臨摹。
原本,我想著不就是一百個“壽”字么,專心書寫,半日就完成了,誰料到其實并不簡單。這一百個壽字在一張紙上寫出來,既要字寫得漂亮,還要講究布局合理,張弛有度,否則不是糊作一團(tuán),便是亂出一堆。
我蘸墨懸腕寫了一整天,竟沒有一張自己看得過眼的。快到傍晚時,終于完成一張差強(qiáng)人意的,正是沾沾自喜之際,一陣風(fēng)突然灌進(jìn)屋子,將宣紙的一角卷進(jìn)了硯臺里,弄得一片烏黑。
心中一陣沮喪,我一把將毛筆扔進(jìn)硯臺,便趴在那堆寫廢的宣紙上嘆氣:要是小缺哥哥送給我兩只碧玉壺兒就好了,一只送給陰皇后,一只送給陰侯爺,我就不必這般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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