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印剛回房,便遇見母親房里的大丫頭剪墨,看樣子已經(jīng)等了很久。剪墨一見天印,急忙迎頭趕上,恭謹行禮,低聲道:“少爺,夫人等你多時了?!痹铺煊±涞瓚溃骸扒以俚纫粫?。”剪墨吃驚的抬起頭,四少忤逆王冰心的情況基本沒有,從小到大,云天印在下人們的眼里算是個冷臉佛,雖然長得太漂亮有些讓人難接近,但對下人和母親這位少爺還是溫暖柔和的,和他的親姐姐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他唯一比較調皮生動的一面基本都是對著和他感情很好的二小姐宛珠的時候流露的。剪墨本想再催,但看到云天印冷若寒冰的臉,到口邊的話全都硬生生咽了下去。云天印看到剪墨欲言又止的樣子,嘆了口氣:“算了,走吧?!?p> 剪墨不敢回話,一路沉默,仿佛能感知四少的糟糕心情。云天印站在母親房間門前,里面?zhèn)鞒鲇行氲男φZ聲,只聽王冰心說:“好孩子,你就放心,你天印兄弟絕對是個可以一起讀書的伴兒。有空你倆多接觸接觸,我瞅著,你什么都可我的心?!碧煊≡俾牪幌氯?,推門而入。只見屋內蔣英坐在那里,手里端著個白瓷茶碗,見了天印來,笑瞇瞇的沖他微不可見的眨了眨眼。王冰心見了兒子,立刻嗔怪道:“你這孩子,多大了還這么魯莽。還不快來,媽媽今日邀請的客人,你也知道的,蔣英姑娘?!痹铺煊∧樕幊亮艘幌?,面上似罩著一層寒霜,理也不理站在一邊的蔣英。“媽,聽說你找我?”王冰心起身走到兒子身邊,輕撫了下他手:“沒禮法,沒看見客人來了?你蔣英妹妹,以前都見過的?!笔Y英的目光始終未離云天印,眼里放出異樣的光彩。云天印冷漠的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你好。媽,找我有事?”王冰心笑魘如花,立刻拽住兒子手,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沒事,媽邀請了幾個孩子來家里做客,難得你平日也沒少得他們照顧。你蔣英妹妹先過來了,我和她聊聊天,不想這孩子見識這樣多,媽不像其他人,認為女子無才就是德,蔣英的學識我十分欽佩。我們聊得正好,忽然想起你來,讓你來見見?!痹铺煊⌒闹兴茻艘话鸦?,有些惱恨的看了看死盯著自己的蔣英,早就覺得這女子沒理由的煩人,今日更是令人生厭。正想回絕母親,突然外面?zhèn)鱽砬宕嗟逆倚β暎粋€女子好聽的聲音傳入:“媽,今日我出去找了建平玩,累的要散架了也沒尋到,你有沒有好茶,讓我喝口?!闭f話間,一個女孩走進屋來,紫衣白裙,身材嬌小,眼睛有點大,卻不是宛珠那樣的杏核形,這姑娘的眼珠子乍一看有點靠上,無端端露出一段下眼白來,原本還算清秀的五官,被這對三白眼顯得有點兇躁。蔣英急忙起身,熱絡的打招呼:“云姐姐好?!痹仆鹑缭缇吐犝f蔣英被母親拉來喝茶,其目的不用猜也是給弟弟天印做親。本來她就恨日子無聊事情太少,怎可錯過這樣的好戲,便找了個借口沖撞進來,順便好好看看這傳說中的風云小妹蔣英是個什么樣的角色,也不枉費了自己花力氣到處包打聽,替母親通風報信。
蔣英見了宛如,急忙起身打招呼,這個云宛如她不是沒聽過,是什么樣的人也略有耳聞。王冰心見女兒闖進來,知道她是好奇心作祟,云宛如看了看母親變幻莫測的表情,有些嘲諷的扯起嘴角,又沖著蔣英笑笑:“你好。不過你嘴真甜,你怎知我比你大?”“之前聽天印提起,知他有個敬愛的姐姐。剛剛見了你,心下一猜。也不知,妹妹猜得可對?”云天印聽到蔣英這般回答,心里發(fā)怒。之前他和好友提及家里有一姐,是同母雙生,他們當時其實是在一起討論些國事,針砭時弊,蔣英確是在場,雖說如此,可這話絕非專門說給這她聽的,她這么說話,倒顯得自己和她多親近一般。他冷著臉,看也不看姐姐和蔣英,直接沖王冰心說:“媽,我還……”“我本來是邀請了你蔣英妹妹和幾位學友的,你平日里承蒙他們照顧,彼此的父母又都是熟識的,今晚上正好天印他爹不在家,蔣姑娘也不必拘束,本來是邀請了建平哥兒幾個,但是剛剛有人來通報,說他們晚上另有事情,你不要拘束,既然來了一定吃了飯走,我們幾個一起房中吃點?!蓖醣膿屵^兒子的話,誠摯的說道。云宛如笑得花枝亂顫,幾乎有點失儀:“妹妹,你看到?jīng)],咱媽到底得是多喜歡你啊,還不快回話?!笔Y英有些不好意思,一抬眼,正看到王冰心熱切的盯著自己,便微不可見的點點頭,算是默認了王冰心的提議。
王冰心瞪了女兒一眼:“你這孩子,這么沒心。還不去準備準備,換身衣服再過來吃飯?!痹仆鹑缪劾飫澾^一絲戾氣,皮笑肉不笑的答應了一句,便扭身走了。
云天印見母親回過頭來沖自己擠眉弄眼,樣子有些滑稽,仔細想想,有點憋屈,竟然是自己媽做的東,他本身也說不出什么,就是覺得這個討厭的蔣英好像是無意中祭出母親來壓自己一樣,心里極不舒服。再說他也得想想對策,不然日后真的這個可惡的女人扯到一塊,不知得多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次說清楚,讓母親也明白自己心意,于是便安靜的坐下,聽了母親的話。
王冰心見兒子妥協(xié),十分愉悅。左邊瞅瞅蔣英,右邊看看兒子,越看越配,心里開心的沒了邊。這個蔣英是女兒宛如打聽來的,宛如有個青梅竹馬叫方建平,同是兒子那幫學堂里的好友圈子里的,那日方建平告知宛如圈子里有個初來乍到叫蔣英的姑娘,大有來頭,從上海來,很有學識,不但能文善辯,模樣也漂亮嫵媚??墒欠浇ㄆ娇偸歉畠和鹑甾揶恚f這個蔣英八成看上云天印了,之前他們聚會聊天,她總是偷看云天印,平日里,有了天印在的時候,她也喜歡出出風頭,發(fā)表意見,頗有巾幗不讓須眉的做派。原本天印這樣的條件,有如此富家小姐愛慕也不算是稀奇,但是王冰心自從探知兒子的秘密,就一刻也不得心安,偏偏趕得巧,那日在兒子房中吵過一架后,王冰心思來想去,最終下定決心主動出擊,派人去送了請柬,邀請兒子的幾個朋友到家中來,這些孩子的父母,除了蔣英的父母是南方過來的,基本上都是很熟識的,所以叫他們的孩子來家里吃吃飯,也不算什么稀罕的事,剛好就把蔣英帶上,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許能給兒子創(chuàng)造些機會,順便也好好探探這個姑娘。
誰知天公太作美,余下的幾個男孩子都有事推脫了,不管是故意的也好無意的也罷,王冰心的心里再滿意不過,再加上見到蔣英其人,更是心花怒放。她在心里直埋怨兒子不懂風情,這姑娘明顯喜歡天印,而且蔣英這個人也是姑娘里的人尖子。有思想,又恭謹,禮貌也周全,模樣也是百里挑一,家世也是殷厚,像這樣的媳婦,打著燈籠怕是也難找。
寧靜的夜空飄蕩著幾個浮光閃爍的孔明燈,云宅的一隅燈火流麗,下人們端著各色考究的菜肴,快速而安靜的上菜,雖然王冰心一個勁的表示是吃家常便飯,可是看得出菜肴的講究程度非同一般。一大桌子菜,卻是只有四個人在吃。王冰心和蔣英邊吃邊聊,很是熱絡,云宛如換了身煙色的寬領盤扣旗袍,有些玩味的邊吃邊聽。云天印則冷著臉,被王冰心硬安排在蔣英身邊的他十分不快,有那么幾個瞬間幾乎忍受不住拂袖而去。
“姨,我大名叫蔣英,平日里家人都喚我阿雨,因命里水少,所以就起了這么個俗氣的小名兒。不過叫著親熱,我和您投緣,不如您也這樣叫吧?!?p> 王冰心笑的眼都瞇成條縫:“阿姨榮幸之至,本來我兒女雙全,可是你也看了,我那女兒也不知是像了誰,竟然是那樣一個性子,你阿姨我本是希望有個女兒如你一般文靜可愛,自己親生的看著就那么回事,可是越看你越喜歡,這緣分可是奇怪呢?!?p> 云宛如冷哼一聲,似笑非笑的看著親熱的母親和蔣英:“媽,你也太沉不住氣,這才什么時候,提什么女兒不女兒的話。蔣英妹子,別聽我媽瞎說,她才不是那個意思,她的意思是,不是親姑娘,也得牽骨帶肉,你和她的緣分怕是不在那呢,你說是不是?”蔣英的臉一下子就燒紅起來,王冰心白了女兒一眼,微啐了一口:“沒教養(yǎng),就你會說?!庇柍馔昱畠海醣睦^續(xù)回頭熱情的對蔣英說:“阿雨啊,別怪她,其實你宛如姐姐也是嘴利心軟之人,處久了你就明白了。不過她說的那幾句話,不提倒好,提了我倒忽然想起來了。不知阿雨今年多大了?”云天印本就一肚子不高興,剛才姐姐的一番添油加醋他差點要起身辯駁,但是鑒于禮貌,沒有立刻發(fā)作,母親忽然問起年齡,他不知接下來王冰心要說什么,趕緊打斷了母親:“媽,你這是干嘛?蔣姑娘要回上海了,就是過來打發(fā)下時光,沒準備長呆。我聽聞蔣姑娘下星期要離開了,屆時我們那幾個朋友還商量了去送行呢,不知你是哪一日要走呢,如果趕得上方便,我也送你一程?!?p> 聽到云天印的話,王冰心有些尷尬,蔣英急忙回應道:“誰說的?我哪有那個打算。天印哥,一定是建平師兄他們平日里聽岔了,不然哪來這空假的消息。”王冰心順上她的話,急忙問道:“這么說,你是要在這邊長住么?”蔣英的臉又有些紅云浮上,她恭謹?shù)幕氐溃骸罢沁@樣。我在這邊住的好,還發(fā)現(xiàn),有許多的好朋友。大家志同道合,而且,而且……”蔣英說到這里,偷偷抬起頭瞥了眼云天印。“而且有的學友那樣才華橫溢,我在這里真的學到了很多,父親在這邊也發(fā)展的小有規(guī)模,總體來說,我喜歡這個地方?!蓖醣牡膬刃膹奈从羞^這樣的暢快愉悅。她有些感動,但說不清是為什么,不知是被此情此景,還是被自己,幾乎有幾次她真想脫口而出跟蔣英說,“做我家媳婦吧?!闭嫦窈攘司埔粯樱袷嵌冗^一個微醺的夜晚。她的眼睛濕潤著,在屋內的柔和的光線里,看起來格外慈愛。王冰心抓過蔣英的手,有些激動:“蔣英,你真是合適。我看你就是和我們家有緣,你這孩子,怎么越看越像自家人呢?!痹仆鹑缪谧焱敌α艘幌?,回過頭意味深長的看著弟弟天印。云天印半日的憤怒便在這一刻爆發(fā),他忽然站起來,眉頭深鎖,凝望著母親和蔣英,他覺得可笑,也覺得可悲。在這樣一個時候,自己竟有一種被出賣的感覺,桌子上的每個人都如此陌生可惡,親姐姐,母親,還有這個討厭的總是臉紅的女人。云天印終于忍不住的低吼一聲:“媽,別費力氣了。今生今世,我愛的只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