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心
朱慈烺對面，魏岳身后，很有幾個象樣的武官，此時有一個一臉精干的漢子也是忍不住動容，這般場合自是不便開口，但臉上神情也是清楚，朱慈烺的這一番話，這個武官是打心中十萬分的贊同。
正因如此，才會在臉上露出這些許怪象出來。
“今日所言，戒慎勿要外傳?！?p> 朱慈烺拋下一句連自己也不信的話，再到了魏岳與幾個看著還象樣的武官身前，搖了搖頭，卻是大踏步而去。
今日做的已經(jīng)夠多，再多就是畫蛇添足了。
而況適才的話傳揚(yáng)開來，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之側(cè)目！
他卻不信，京營諸衛(wèi)好歹還有十五萬八千在冊，皇城之中還有數(shù)千內(nèi)操，過千的武官，除了眼前這幾個，就再也挑不出好的來！
真有豪杰，憑自己漸漸象樣子的表現(xiàn)，不怕挑不出好的部屬！
這幾個自然是要爭取，他做事就是這樣，既然做了，一定要做好。但只要出盡全力，結(jié)果如何，倒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
……
皇太子在眾人的簇?fù)硐码x去，整個校場里的氣氛便是立刻活了。
眾武官有的是揮拳擴(kuò)胸，也有的滿面于思，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數(shù)百個大小太監(jiān)圍成一團(tuán)，指著禁軍武官這邊議論說笑，離的太遠(yuǎn)，卻也不知道這些閹奴在胡說些什么。
國家大事再大，怕是這些身體有殘疾的陰微之輩也是不曉得利害。
更多的人，卻是圍攏在魏岳身前，滿嘴只是恭喜。
“魏大哥，真真是給京營露臉！”
“此番皇太子賜刀，將來怕是魏大哥步步高升，最少也能博一個指揮的世職出來?！?p> “老魏，還記得咱們當(dāng)年拼酒的事不？一口酒一顆花生米生生喝的大醉……哪天再這么喝一回？”
“皇太子怕是要選武教習(xí)，前一陣聽說小爺近來對騎射武藝極有興趣，每天都在東宮自己苦練，若是稟明皇上，挑選教習(xí)伴當(dāng)，老魏，你這番真的是踩著狗屎———交了天大的好運(yùn)！”
眾口一詞，都是奉承恭喜，魏岳的臉上神色，卻只是越來越陰沉。
小爺有志于武，這事情禁軍中不少人都知道。這并沒有什么，皇上也很精通騎射，和長年躲在深宮的神宗萬歷皇爺不同，和喜歡打木匠的天啟皇爺也不同，本朝崇禎爺允文允武，文的就不說了，老粗丘八們也不懂，只知道皇爺壓的文臣們動彈不得，萬歷年間的事太遠(yuǎn)，記得的人已經(jīng)不太多，天啟年間的事卻還是有不少人記的清楚，文官們當(dāng)面還是背后，可沒少和天啟皇爺過不去。
現(xiàn)在的這位人都稱圣君，剛毅勤政，十幾年來沒有一天荒怠過朝政。不好色，不貪財(cái)貨，每日批閱奏章都是親手，從不假手司禮，所以太監(jiān)權(quán)勢，也是大不如當(dāng)年。
武的一面，也是彌足可觀，騎得馬，開得強(qiáng)弓，當(dāng)年由信王入宮時，腰佩寶劍可不是全用來耍的！
有這么一位圣文神武的皇爺在，小爺想多挑伴當(dāng)，好生習(xí)武，怕是皇爺也不會不準(zhǔn)。
但魏岳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提不起勁頭來！
遙想當(dāng)年，隨軍出征之時那是多么的意氣風(fēng)發(fā)，十幾萬大軍一眼看不到邊，旗幟也是遮天蔽日，打起鼓來，震的人耳朵也疼。
可最后如何？
多少披甲男兒，也是爹生娘養(yǎng)，卻是毀在皇爺手中，毀在那些只會說話，卻根本屁也不懂的文臣烏鴉嘴里！
現(xiàn)如今的這局面，魏岳也是看出十之八九來，再想想自家遭遇，一顆雄心早就冷的再也熱不起來。
現(xiàn)在就算小爺有些不凡，但離臨朝聽政還早的很，況且一個未成年的哥兒，又真的能懂得多少，皇爺都不成，人皆說是圣君，但國事樣樣辦的稀松，眼前這位小爺又有多少毅力心志，能真的撐住這將天崩地裂的國家！
見他神情郁郁，攀關(guān)系的自是訕訕散了。
姓魏的不識抬舉，倒也犯不著真的巴結(jié)，不過就是一個選鋒把總世襲百戶，京營現(xiàn)在缺兵，可百戶以上的軍官，怕是一抓一大把。
魏岳原本就在這京營勁旅中是個異類，此時自然也并不在意，聽得石川宣告散值，便是先大踏步向著院外行去。
在他身后，幾個武官互使眼色，卻是牢牢跟住了悶頭而行的魏岳。
一直到了拴馬處，一臉精干色的李恭才拉住魏岳，沉聲道：“魏大，怎么說？”
“什么怎么說？”魏岳悶聲道：“你們要巴結(jié)小爺，只管去。我卻是沒有這般心思，現(xiàn)在這般混日子也罷了，若挑我入值，每天跪地請安，小意奉承，那我便只有告病?！?p> “說的甚鳥話?！鄙砣玷F陀般的矮壯漢子叫做王源，性子最是暴燥，聽得魏岳的話，當(dāng)下只是暴睜圓眼，怒道：“咱們幾個性命都是你魏大救的，難道拋了你去求富貴？”
“不是這么話說，眾兄弟間莫起爭執(zhí)。”李恭性子最穩(wěn)，擺手止住王源等人，只逼視著魏岳，道：“小爺適才的話，你聽清了沒有？”
“聽清了。”魏岳終于一嘆，四顧看看無有扎眼的人，方才向著眾人道：“小爺?shù)脑捠呛芮宄?，前方軍情有心人看在眼里，無不知道確如小爺所說，非慘敗不可。”
“孫傳庭一敗，一切就休矣。”
“說的是了?！蓖踉茨樕仙袂橐彩悄仄饋恚骸叭肽锏陌秤窒肫鹚缮絹砹??！?p> “今日卻是連松山也不如了?！蔽涸郎裆珣K然，向著眾人道：“松山過后，朝廷好歹還能撐持的住場面，調(diào)兵遣將還支應(yīng)的動，現(xiàn)在你們看，沒有了洪制軍，盧大帥，就連楊嗣昌，陳新甲這樣的人物都是絕跡了。幾位老臣，雖然清正，但都沒有什么才干，孫傳庭再一去，朝廷就真的沒有一個領(lǐng)軍的大臣了。左良玉那樣破膽無用的鼠輩，咱們還不知道他的底細(xì)？兄弟們，現(xiàn)在的情形，由不得咱們不小心謹(jǐn)慎！”
“魏大說的是了?！蓖踉醋钍撬?，聽的有理，便第一個表示贊同：“現(xiàn)今這局勢，只能置身事外?；实鄄徊铕I兵，咱們賣過命效過力，現(xiàn)在連餉銀也發(fā)不上了！一句話，都是苦捱……憑什么皇親國戚坐享膏梁，賣命出力的事全是咱們？”
李恭也是點(diǎn)頭，不過卻是又問道：“若是小爺果真相中了咱們，調(diào)入東宮效力……又當(dāng)如何？咱們說到底也是大明武臣，總不能公然抗命?！?p> “實(shí)在不行，你們?nèi)シ笱芤幌乱擦T了?！蔽涸莱烈鞯溃骸靶斈昙o(jì)小，性子未定，我看未必就能堅(jiān)持多久?！?p> “那好，就是這般行事。”李恭先是一笑，但緊接著，卻也是一臉的黯然。
究竟是大明臣子，打這般商量做這般行事，心中卻是十分怪異，也是十分的不安。
魏岳也不再說什么，頭也不回，只是牽馬攢行。
只有王源將魏岳腰間的寶刀取了下來，拔出來看了再看，半響過后，才道得一聲：“嘿，果然是把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