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葉晉年的微信名很簡潔,單個字母“N”,頭像則是一個漫畫人物,尤玥不認識。但跟他本人一樣,看著很陽光。
地鐵里,冷氣拂過腳踝,尤玥將雙腿并攏,裙子蓋住膝蓋,看著屏幕上葉晉年的名字,猶豫片刻,問:“你名字有什么含義嗎?”
“沒有?!比~晉年疑惑地問,“我就是懶,隨便輸了個字母,你為什么這么問。”
尤玥:“沒什么……因為N在數(shù)學里,可以指代任何數(shù)字。可以是分母,可以是分子,可以是重力,也可以是電壓……”
她看了眼葉晉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隨便瞎說的,很無聊吧?!?p> 葉晉年定定看著她,半晌,綻開了燦爛的笑,亮晶晶的雙眼,滿含著純粹的喜悅。
尤玥腦子里騰升一個念頭,他好像一只大狗狗。
葉晉年興奮地說道:“不無聊。這個解釋很好啊,我以后就用這樣跟人解釋我的微信名——N代表萬物。這樣顯得我很有內(nèi)涵。”
尤玥被逗笑了。
她抬眼,看到了對面玻璃里倒映出的自己。
女孩清麗的五官,白皙的膚色在黑色的地鐵隧道里顯得尤為顯眼。此刻臉上洋溢著笑意,生動活潑。
地鐵飛速前行,黑暗的路程快速劃過,亮得發(fā)白的廣告牌接踵而至,她的臉在那光里消失了。
緊接著,黑暗又重新出現(xiàn),她的臉在黑暗底色的玻璃里,再次倒映出來。
生動,活潑。
是她,又不像她。
陽光下,她總是患得患失,黑暗中,她才敢直面自己。
就如同她跟葉晉年說的那樣,她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小時候,她是純粹的,和所有人一樣的,普通人。
具體什么時候開始,已經(jīng)不記得了。
因為她不記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意識到自己會做預知夢。如同夢境一樣,不知道何時開始,只知道夢境停止在何處。
預知夢,知曉未來的夢。
一開始不懂事,尤玥只是奇怪,為什么她好像會經(jīng)歷兩次一樣的事。
等再年長一點,尤玥漸漸明白了,她似乎做過預知未來的夢,夢里發(fā)生的一切,都會在未來應驗。
起初尤玥還很興奮自己的發(fā)現(xiàn),這意味著,她可以提前知曉未來,比如知道明天開獎的彩票號碼,然后暴富!
但事實上,她只能夢到跟自己有關的事情。
于是她開始嘗試改變未來。
初中一次月考前,尤玥夢到了考試自己不及格,被父母批評。當晚,尤玥熬夜拼命復習看書,想要提前避免自己因為知識點掌握不充分而考砸。
結(jié)果她的知識儲備沒問題,但她因為太過疲勞發(fā)高燒,考試中途昏了過去,有一半的卷子沒答完,那門課的確沒及格。
之后尤玥嘗試過多次避免預知夢的實現(xiàn),都沒有成功。
有一天,她夢到父母離婚。
當時的預知夢還很模糊,她只依稀夢見,父母坐在桌子對面看自己,眼里帶著淚詢問她要跟誰。再然后,父親離開了,她牽著母親的手,留在原地。
當年,才初二的尤玥很恐懼,她絞盡了腦汁想要避免父母離婚。
在尤玥眼里,父母的感情雖然算不上如膠似漆,但一直相敬如賓,平平淡淡但也溫馨。
她開始變得懂事,周末在家燒飯洗碗,打掃衛(wèi)生,趁父母有空,就給他們買電影票,讓他們一起去看電影,增加感情。
操作了整整一個月,尤玥眼看著爸爸媽媽感情似乎有所改善,她以為自己成功了。
尤玥自以為家庭不再有分裂的風險,也深信自己改變了未來。
直到那一天。
學校舉辦藝術節(jié),下午放假,尤玥提前回了家。
那天是她生日,尤玥回家前還在期待,等父母下班回家,會給她帶什么樣的生日蛋糕,是不是會帶她去新開的西餐廳吃牛排,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高高興興給自己慶祝十四歲的生日。
尤玥打開家門時,為心中的種種猜測興奮。
她輕輕哼著歌,趿拉著拖鞋去冰箱拿了一聽可樂,準備去書房玩電腦。
父母要在五點半以后才能回家,家里只有自己一個人。這時家里很安靜,他們應該沒在家。
玄關口有兩雙鞋擺在一旁,一雙男式皮鞋,是尤玥父親的,一雙女式高跟鞋,漆皮,很亮很新,不太像母親的風格。
尤玥只是猜測,或許女式高跟鞋是媽媽剛買的,或許是爸爸送給媽媽的。
這個時候,她還在自欺欺人地猜測。
經(jīng)過父母臥室時,她聽見了異樣的聲音。
臥室門緊鎖,尤玥停下了腳步,心臟綿密的微痛從深處蔓延開來,如同那聲音,從遠處漸響,在大腦里炸開。
這個聲音,甜膩,痛苦,像是哀嚎,又像低吟。
尤玥也是偷偷看過不少小黃書的人,在那幾秒電光火石間,明白了這是什么聲音。
也突然反應過來,門口擺放著的女士高跟鞋,不可能是她媽媽的,不僅款式從沒見過,碼數(shù)都小不少。
尤玥的腦袋一片混沌,那一刻,她聽不見自己的呼吸聲,感知不到周遭的一切,只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以及隔著薄薄的門板,屋內(nèi)傳來的低吟聲。
黏膩的,令人作嘔的聲音。
還夾雜著尤玥最熟悉的男人粗喘聲。
尤玥一陣反胃,條件反射抬手捂嘴,轉(zhuǎn)身沖向廁所。
“砰”一聲,手上剛打開的可樂易拉罐落在地上,可樂飛濺而出,在門口腳墊上滾出一片白棕色泡沫。
尤玥在衛(wèi)生間里,抱著抽水馬桶不住干嘔,嘔到整張臉通紅,生理淚水淌滿了一臉。
末了她靠著墻坐在地上,被淚水模糊的視線里,她看到穿著一條短褲,光著上身的父親震驚地走到衛(wèi)生間門口,大聲地質(zhì)問自己怎么這么早回來了。
尤玥看見他身后,女人衣衫不整,急匆匆地拎著衣物和包離去。
后腦勺重重靠在墻上,尤玥半張著嘴,嘴里是咸而苦澀的淚水——但她已經(jīng)分不清,那是因為干嘔的生理性眼淚,還是心理上的了。
后來的一切,尤玥已經(jīng)記不清了。
人的大腦總會刻意美化痛苦的記憶。
就好比她撞破父親的婚外情時,記憶里的天氣居然陽光明媚,屋內(nèi)的光線都溫暖曖昧,連帶著她印象中那個第三者的背,都是白凈瘦削,骨架分明的,很漂亮。
真是諷刺。
等到尤玥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父母已經(jīng)離婚了。
他們?nèi)缤瑝衾锏哪菢?,坐在長桌的對面,兩人坐得位置分得很開,空氣凝滯。
“玥玥,你打算跟誰?爸爸還是媽媽?”媽媽在問。
尤玥看向那張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的臉,他眼神閃躲開,抿著唇并沒有說話。
他沒有問,尤玥就知道了答案。
從預知夢開始的那天,或許更早,尤玥就應該發(fā)現(xiàn)問題所在了。
她安排父母一起看電影,回來后父親總是會抱怨電影難看,并不享受夫妻的二人世界;她做飯給父母驚喜,父親卻以為是母親做的,還批評她鹽放多了;她生日那天提前回家,父親甚至不知道那天是學校藝術節(jié),還以為她是翹課回來的。
最讓尤玥心寒的是,那天是她的生日,而他還挑這一天在家偷情。
“我要跟爸爸?!庇全h木著臉說道。
果不其然,尤玥看到了父親臉上的錯愕和不解,母親卻很悲傷地捂住了嘴。
“開玩笑的?!庇全h嗤笑一聲,“我可不想被后媽毒死?!?p> 她的話太過惡毒,到了這個時候,父親還要震怒地拍案罵她。
尤玥心中毫無波瀾,只有一個念頭。
或許她什么都不做,他們倆的感情早就不合,會換種體面的方式離婚。
而現(xiàn)在,因為她的插手,將婚姻破裂的遮羞布赤裸裸撕開,殘酷的現(xiàn)實血淋淋擺在他們面前,離婚方式就變得如此殘忍,一地雞毛。
尤玥不得不反思,是不是她的錯?
預知夢是無法改變的。她強行想要改變,只會換種更加殘忍的方式讓未來到來。
——不如不要改變。
從此以后,無法改變的預知夢,在尤玥心中生根。
看過太多的未來,尤玥也變得冷漠消極。
于她來說,未來如同一雙無形的手,已經(jīng)將她的人生棋盤每一步都規(guī)劃好了。她被推著走,無法抵抗,理想,愛好,甚至于愛情,都是奢望。
反正命運就在那里。
直到今天,她預見了自己的死亡,而葉晉年,將她從無法改變的預知夢里拉了出來。
尤玥看到了未來的光點。
地鐵到站,兩人并肩往宿舍樓走去,臨到分手前,尤玥深吸口氣,終于將她的期待說出了口。
“葉晉年,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嗎?”
葉晉年的表情閃過一抹錯愕,隨即咧嘴燦爛地笑了,他眼里亮亮的,說道:“我們現(xiàn)在不是朋友嗎?”
“啊……”
“既然如此,那我再自我介紹一次?”
葉晉年伸出手,一本正經(jīng)道:“我叫葉晉年,B大機械工程系,今年大三?!?p> 尤玥抽了抽嘴角,緩緩伸出手,被葉晉年一把握住,晃了晃。
“我認識你,商學院會計系的尤玥,也是大三,拿國獎的學霸?!?p> 尤玥心頭一股溫熱。
葉晉年說:“幸會幸會,如果可以的話,有空一起吃早飯?”
Noah,她的未來或許有救了。
時梧Toki
明天不更,周三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