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fēng)云突變 第二十一節(jié)
大漢國中平三年(公元186年)十二月。
?。?p> 李弘接到圣旨,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恐懼。
當今天子喜怒無常,先是手詔褒賞,接著下旨責(zé)斥,這次又命令自己緊急赴京述職,對是否同意延期進攻叛軍的事情卻只字不提。李弘無從揣度天子的心思,但他認為自己孤身入京,面對滿城的仇敵,一定前途未卜,生機渺茫。他不愿意入京,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和自己的部下待在一起,他只有置身在軍隊里才能感覺到安全和力量,一旦離開軍營,離開自己的部下,自己還能干什么呢?難道當真和胡子、燕無畏他們?nèi)ミ吙ぷ鲴R匪?李弘不愿意,自己的兄弟們不能白死,如今的一切都是死去的兄弟們用他們的生命和鮮血堆砌而成,自己有什么資格輕言放棄?
但是如果自己再次抗旨不遵,堅決不去洛陽,其后果更加嚴重。天子一道詔書,就可以免掉自己的護羌中郎將。自己對這個中郎將倒沒有什么留戀,他懼怕的是羌人。如今西征大軍的構(gòu)成非常復(fù)雜,聶嘯的羌人軍隊幾乎占據(jù)了大軍的一半人數(shù),自己不再擔(dān)任西征大軍的首領(lǐng)或者獲罪被抓,聶嘯和他的羌族兄弟一定會反。他們什么希望都沒有了,不反干什么,等死嗎?最強悍的豹子沒有了鋼牙利爪,他們還怕什么?
李弘一籌莫展,緊急召見鮮于輔,徐榮,麴義,左彥和李瑋。
“大人不能進京?!濒鹆x說道,“大人在西涼大張旗鼓地肅貪,殺了許多人,此時進京,無異于自尋死路。”
徐榮手捋短須,慎重地慢慢說道:“大人不進京,手握重兵,陛下必定有所忌憚,即使奸閹和朝中大臣們在陛下面前百般詆毀大人,但我想陛下還不至于立即解除大人的兵權(quán),把大人望死路上逼。但是大人一旦進京,就只能任人宰割了。我看大人還是借口推辭的好,等到了明年春天,事情也許就有變化了?!?p> 鮮于輔沉吟良久,說道:“大人,如今北部鮮卑的拓跋鋒陳兵在涼州北地郡,并州朔方郡、五原郡國境,中部鮮卑的慕容風(fēng)陳兵在漁陽郡國境,右北平、遼西一帶的烏丸人也在蠢蠢欲動,涼州叛軍也沒有被徹底平定,在這種情況下,陛下應(yīng)該沒有殺你的可能。大人剛剛率部在翼城大勝西涼十幾萬叛軍,戰(zhàn)功彪炳,沒有因功受賞已經(jīng)遭到軍中將士的不滿了,如果再殺你,軍中士氣必定要一落千丈,將來的仗還怎么打?朝中的奸閹為了一己之私或許不顧國家興亡想方設(shè)法要害你,但朝中的文武大臣應(yīng)該清醒地認識到當前大漢的危機,我想他們暫時不會過分為難大人的?!?p> “大人可以去洛陽,但必須要再等等,看看邊境的形勢是不是越來越緊張。如果鮮卑人和烏丸人同時驅(qū)馬南下入侵我大漢,那大人上京就沒有危險了。天子此時殺你,無異于自毀根本,大漢的邊軍將士心灰意冷之下,還有幾個會奮勇殺敵?”
李弘看看左彥和李瑋,笑道:“子烈和云天不要我去,羽行說可以去,你們兩位呢?”
左彥拱手說道:“我也不同意你去。天子昏庸,一貫偏信奸閹之言,他哪里會管什么國家興亡?天子此時召大人回京述職,極有可能是聽信了奸閹讒言,要把你騙到洛陽下獄治罪。大人殺了中常侍夏惲的兒子,斷了中常侍趙忠和張讓等人的財路,他們豈肯放過你?還有朝中那幫世族官僚,他們除了和奸閹們爭權(quán)奪利,還會干什么?他們自恃自己是公卿世家,眼高于頂,大人在他們的眼里,估計連給皇甫嵩提靴子的資格都沒有,更不要說什么重要性了。大漢沒有大人,照樣有人會打仗,照樣能夠趕走胡人,但大人是一個無法無天的蠻夫,是個麻煩,他們怎么可能不趁機殺之而后快?”
李弘笑了起來,說道:“俊義說得好,一針見血。仲淵,你怎么看?”
李瑋笑道:“大人勇猛無畏,豪氣沖天,難道連個小小的洛陽都不敢去?大人不去,豈不叫天下人恥笑?”
麴義猛地站起來,手指李瑋,大聲叫道:“李仲淵,你個狂夫,你想讓大人死嗎?”
徐榮趕忙一把拉住他,小聲勸道:“云天,仲淵也在大人帳下效力,怎么可能希望大人早點死?你等他把話說完行不行?”
李瑋毫不在意,笑嘻嘻地望著麴義,挑釁道:“我陪大人去洛陽,你敢去嗎?”
麴義是校尉,沒有圣旨,不能隨意到處亂跑的,更不要說去洛陽了,李瑋這話明顯就是在沒事找碴。果然,麴義劍眉倒豎,怒聲說道:“李仲淵,這可是你說的,好,我拼著一死,和你一起陪著大人去洛陽,你可不要反悔?!?p> “云天,不要上李仲淵的當?!崩詈胫钢鹆x笑道,“他是報復(fù)你昨天灌他的酒。你去洛陽?你敢走出翼城,我就斬了你。”
麴義狠狠地瞪了一眼李瑋,罵道:“小子,喝酒不行,就玩這一招,你等著下次喝趴下去吧?!?p> 李瑋嚴肅地說道:“麴云天,不準反悔,和我去洛陽?!?p> “我不去?!濒鹆x趾高氣揚地說道,“我不去,我反悔,你還能把我喝趴下去不成?”
李瑋氣得望著他,恨得牙癢癢的,舉手發(fā)誓道:“我一定要把你喝趴下?!?p> 大帳內(nèi)笑成一片,剛才緊張的氣氛頓時煙消云散。
李弘問李瑋道:“仲淵啊,說說你的意見。”
李瑋拱手說道:“大人,洛陽的形勢很復(fù)雜,尤其是天子在洛陽京畿一帶大肆肅貪重創(chuàng)奸閹一黨之后,朝中各方勢力的平衡已經(jīng)被打破,雖然我們不確定陛下召大人回京的具體意圖,但我們最好還是先把京中的形勢弄清楚,再談能否回京的事。如果洛陽形勢對大人不利,大人就堅決不回京,我們想辦法花錢買通關(guān)節(jié),暫時先把這個難關(guān)度過去。如果形勢對大人有利,大人就去一趟洛陽,對天子表示一下忠心。大人快去快回,我想應(yīng)該沒有什么太大的危險?!?p> “我有幾個朋友在太學(xué),他們的消息很靈通,對京中的形勢把握的也非常準確。我寫一封信,麻煩大人立即快馬送到洛陽,以便我們盡快得到洛陽的消息。”
李弘和幾個老部下頗為贊賞的連連點頭。
“羽行,俊義,我看我們也可以給周將軍和劉大人各寫一封信,問問情況,你們看怎么樣?”
“如果能夠得到朝中大臣的指點,那就更好了。”李瑋驚喜地問道,“那位劉大人是誰?”
?。?p> 李弘上書天子,仔細說明了當前西涼州郡恢復(fù)工作的困難,西征大軍的巨大傷亡和湟中羌軍的隱患以及北地郡邊境的危機,請求陛下寬限進攻西涼叛軍的時間,同時向天子婉轉(zhuǎn)表示了自己不能上京述職的原因。
李弘一邊焦急地等待天子的回信,一邊和帳下眾將商議整軍的事情。
聶嘯把塞外羌族大軍的俘虜全部補充到了軍隊,使得聶嘯的軍隊人數(shù)增加到了三萬多人??耧L(fēng)沙和他的先零羌俘虜在李弘的勸說下,全體應(yīng)募為漢兵。李弘對狂風(fēng)沙說得很明白,首先他現(xiàn)在不能放了他們,放了他們,誰能保證他們不再造反不再叛亂?其次,就是吃飯問題。即使天子下旨赦免了他們的死罪,他們回家后還是沒有飯吃。如果當漢兵,有軍餉拿有飯吃,將來立了功,還可以象鮮卑人烏丸人一樣可以升官發(fā)財,對部落的發(fā)展也有好處??耧L(fēng)沙和手下幾個小渠帥商議之后,終于答應(yīng)了。吃飽肚子,生存下去,還是人的第一需要啊。
由于駐扎在翼城附近的軍隊人數(shù)和戰(zhàn)馬劇增,漢陽、武都各郡的百姓陸續(xù)返鄉(xiāng),使得糧草的供應(yīng)非常緊張。蓋勛雖然從三輔和南陽一帶調(diào)來了大批的糧草,但面對一無所有的涼州,根本就是杯水車薪,遠遠不能滿足涼州的需要。聶嘯和他的部下看到李弘的窘境,知道繼續(xù)進攻金城已經(jīng)不可能,隨即放棄了追殲韓遂的念頭。李弘非常感激他們的理解,親自到聶嘯的大帳表示了感謝。李弘向湟中羌人承諾,只要拿下金城,湟中之地就由他們說了算。聶嘯為了解決軍隊的生存問題,向李弘提出再次加入漢軍的要求。李弘看到三萬羌族大軍,他也頭痛,但他咬咬牙,還是答應(yīng)了。現(xiàn)在不答應(yīng)怎么辦?總不能讓湟中羌人忍饑挨餓,再去四下燒殺搶掠吧。
李弘回來后,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埋怨。不久前,這些羌人在五溪聚背叛的教訓(xùn)太深刻了,讓大家都心有余悸,擔(dān)心他們再次背叛。如果這三萬多羌人在進剿金城、隴西的叛軍過程中突然倒戈,對西征大軍來說,就是全軍覆滅的命運,后果非??膳?。另外,增加三萬多人的騎兵,對西征大軍來說,軍費實在負擔(dān)不起,主管后勤的左彥和田重幾乎把頭都搖破了。最重要的是,現(xiàn)在這些羌人服從的是豹子這個狠人,一旦李弘帶著軍隊離開了西涼,還有哪個漢廷大將敢指揮他們,又有誰能指揮得動?誰敢把一群惡狼放在自己身邊?在這種情況下,這支軍隊的命運可想而知,不是解散就是被屠殺,最大的可能就是這些羌人憑借著自己的強大實力舉旗反叛,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現(xiàn)在豈不是養(yǎng)了一群敵人?
麴義說:“大人拍拍屁股走了,卻給西涼丟下了一個大大的隱患,這也叫西涼平定?”
李弘力排眾議,堅持己見,絕不動搖。他說的也是一句實話,不答應(yīng)又能怎么樣?殺了他們?現(xiàn)在漢軍沒有這個實力,不可能。不理睬他們?羌人一定會認為自己背棄了諾言,反過來會瘋狂報復(fù)漢人,遭殃的是西涼百姓。如今最好的辦法也就是將他們招募為大漢邊軍,安撫馴化他們,讓他們吃飽穿暖,讓飽受戰(zhàn)禍的西涼暫時穩(wěn)定一段時間。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吧。
將帥互相不能說服,大家在大帳內(nèi)爭吵了很長時間,最后李瑋說道:“大家都冷靜一點,我看大人的這個意見不錯,作用還是很大的,假如大人最后還是要去洛陽,西涼的這個隱患對大人能否安全回來,也許能夠發(fā)揮一點作用,你們說呢?”
大家想想,覺得李瑋說得話非常有道理,不管怎么說,保住李弘還是重中之重的事情,所有能夠用上的手段還是都用上的好。
“如果大人在洛陽出事,你們立即唆使聶嘯造反,大軍一路撤回三輔。如此一來,我就不信皇上還會殺掉大人?!崩瞵|笑道,“這種事,你們應(yīng)該會做吧?”
麴義驚訝地看了一眼李瑋,搖頭道:“仲淵,我真不明白大人為什么會遷你為佐軍司馬?你這個主意好是好,可惜我們翼城這一戰(zhàn)就白打了,西涼戰(zhàn)亂再起,生靈涂炭,你就一點不愧疚?”
“愧疚?”李瑋笑道,“我一點都不愧疚。大人死了,你以為西涼就不亂了嗎?這天下的生靈就不涂炭了嗎?云天,你是不是酒喝多了,腦子糊涂了,你難道看不出大漢已經(jīng)風(fēng)雨飄零了嗎?”
“好了,好了……”李弘擔(dān)心李瑋又要說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話,趕忙打斷了他,說道,“我不管將來,我只管現(xiàn)在,西涼能穩(wěn)一段時間,對大漢,對西涼百姓來說總是一件好事?!?p> 第二天,李弘召集軍中司馬,校尉,都尉,聶嘯,狂風(fēng)沙等高級統(tǒng)軍將領(lǐng)商議整軍事宜。
第四天,李弘召集所有軍候級別以上將領(lǐng),宣布西征大軍整軍之后的新建制。
校尉鮮于輔統(tǒng)領(lǐng)三萬步兵軍。
步兵軍分上下左右中五部,都尉鮮于銀,閻柔,玉石,華雄,顏良各率一部,每部六千人。
別部司馬,軍司馬燕無畏,小懶,文丑,張郃,胡子,樊籬,高覽,曲路,高耕,楊淳等十人分為五部副之。
校尉徐榮統(tǒng)領(lǐng)四萬騎兵大軍。
騎兵軍分成上下左右中五部,校尉麴義,先零羌首領(lǐng)狂風(fēng)沙,湟中羌首領(lǐng)聶嘯,都尉恒祭,都尉樓麓各統(tǒng)領(lǐng)八千騎兵軍。
別部司馬,軍司馬鐵鉞,雷子,射纓彤,射虎,鹿歡洋,筒子;各種羌小渠帥百里楊,駱駝,九羊皮,斬馬等十人分為五部副之。
別部司馬趙云統(tǒng)領(lǐng)黑豹義從三千鐵騎。
別部司馬姜舞,軍司馬龐德,弧鼎,棄沉四人副之。
都尉鄭信,軍司馬陳鳴統(tǒng)領(lǐng)斥候營;都尉田重,別部司馬紀惟統(tǒng)領(lǐng)兵曹營。
左彥為行軍司馬,李瑋為佐軍司馬,衛(wèi)政為刺奸兼領(lǐng)稟假掾史。
?。?p> 同日,圣旨到達翼城大營。
漢陽太守傅燮英勇奮戰(zhàn),壯烈殉國,天子特下旨,謚其為壯節(jié)侯,命李弘厚恤其家人。傅燮之子傅干一直隨李弘在大營,哭拜受之。
?。ü糯弁?、諸侯、卿大夫、大臣等人死后,朝廷根據(jù)他們生前事跡和品德,評定一個稱號以示表彰,即稱為謚或謚號。評定謚號的標準是謚法。周初始制謚法,秦始皇廢而不用。漢初恢復(fù)。以后帝王謚號由禮官議上。貴族大臣死后定謚,由朝廷賜予。此外,又有私謚,始于東漢,大多是士大夫死后由親族門生故吏為之立謚,故稱私謚。)
天子準李弘所奏,延期進攻叛軍余部,同時催促李弘盡早回京述職。
李弘隨即上書,將湟中羌士卒和塞外羌族俘虜已經(jīng)被招募為西涼邊軍的事情如實稟報,并要求天子立即給西涼發(fā)糧賑災(zāi)。他在奏疏中只字未提回京述職一事。
八百里快騎把洛陽的幾封回信送到了大營。
劉虞的回信簡介明了,他說皇上準備在正月隆重慶祝西涼大捷,催促李弘早點回來。他提醒李弘,在回洛陽的路上一定要擔(dān)心遭人行刺。
周慎將軍的回信很謹慎,他告訴李弘,要李弘回京述職是天子的主意。奸閹們并沒有向天子提出過這個建議,朝中大臣也無人向天子做出過類似的表示,天子的這一舉措,在洛陽也引起了各種各樣的猜測。他奉勸李弘小心在意,以防不測,假如能夠不回洛陽,就盡量不要回,如果必須要回來,就一定要多帶侍衛(wèi),洛陽要殺他的人太多了。
李瑋的朋友對李瑋詳細敘說了最近一段時間洛陽政局的變化,焦點就是天子何時冊立太子的事。他們認為,天子此時召回戍邊大將,隱隱約約有警告大將軍何進的意思。因此,李弘回洛陽,天子不會對他不利,要殺他的是其他人。
同一天,天子的手詔送到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