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屋內(nèi),我急忙就著昏暗的光照把燈給點上,再晚一些的話,就什么也看不見了。周裴坐在案桌對面,盯著我的動作看。
“真的是送東西過來么?”我低聲問。
他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眼,說:“送一句致歉?!?p> “誒?”
“對于趵斬搞的小動作,我確實有所處理,但當(dāng)你如實向我稟報時,我卻沒有與你探討一二,也沒詢問你的看法。這是我的失誤……”他誠懇地說著。
咦?想不到他居然敏感到這種程度,那么現(xiàn)在他是來攤牌,還是做補救?
“什么致歉啊……”我急忙打斷他,免得他說得更加嚴重,“秦斯只是在王府借住而已,該做的做好了就是,哪里會在意那么多呢?長卿大哥沒有嫌棄我多管閑事,已經(jīng)很好了!”
我已經(jīng)說得十分低調(diào),互相遞幾句恭維也就了事。聰明如周裴,自然明白我話中的拒絕。
可他充耳不聞,鐵了心要挽回我們的關(guān)系。
“不要特意在我們之間劃清界限,好嗎?哪怕秦斯你最終要追隨姬山翁的足跡,或者為官遠行……我仍希望在你離開之前,繼續(xù)擁有一個無利害關(guān)系,可以敞開來說話的友人?!?p> 怦怦。
我聽到的該不會是自己的心跳聲?“在長卿大哥眼里我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所以才格外放心吧?”
“不?!?p> 否定得真快。
他想了想,又輕聲笑道:“啊,也許最初……確實……有點‘這孩子養(yǎng)在身邊滿好玩’的念頭,但是現(xiàn)在,秦斯的觀點總有出彩之處,用以佐證、推敲,再合適不過。若說你年紀輕,那最大的益處便是,你提供建議時并無私心或世俗成見,是為兄身邊的一股清流……”
最初,是指第一次見面,說我可以做馬童的時候么?“這孩子養(yǎng)在身邊滿好玩”……
我哧哧地笑起來。
不知道為什么,聽了他的話覺得心里暖和,而且甜滋滋地……
“你要聽好了,秦斯?!敝芘嵴笪W?,認真地注視著我的眼睛,“你將可疑的人事統(tǒng)統(tǒng)告訴我,長卿十分感激,原本以為你不會樂意卷入爭端之中,所以將你排除在外,但目前看來,我的決策并非最佳的?!?p> “既然借住在王府,家?guī)熡峙c王爺淵源深厚,那么,秦斯沒有不盡綿薄之力的道理?!蔽艺f,“當(dāng)然,前提是世子同意讓我這個資歷淺薄的小孩子來攪和攪和?!?p> 周裴笑了:“因為偷聽,被學(xué)政抓去審問,你還沒有學(xué)乖?”
“???”我跳起來,“你知道?”
“趵斬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雖說去京城讀了幾年書,認識一些朝廷大官,但仍是不會害我的?!敝芘嶙髁藗€手勢,示意我坐下,別激動。
原來趵斬是幫常王這邊的?
可是他似乎以看我倒霉為樂呀!
“那么你也早就知道學(xué)政大人的身份?”
周裴頷首。
“為什么不告訴我!”我有些氣急敗壞了。
這回,他露出深思熟慮的眼神:“為兄以為你沒有必要知道,也許摸清了對方的底細,你反倒會表現(xiàn)得不夠自然?!?p> “……”我沉默。
他畢竟還是小看了我啊。
姬山翁訓(xùn)練出來的我,可以從每個人的氣質(zhì)、衣著、談吐中將他的志趣性情摸個八九;從談話中過濾出有用的信息,分析出事物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再加上江近海與姬山翁灌輸給我的廣博詳盡的知識,可以說,在察言觀色方面,我并不會輸給老江湖、老世故。
而來自現(xiàn)在的我,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件都聽說過一二,見識和膽識,是勝過同齡書生的。當(dāng)然,涼薄與務(wù)實,也是我的本性。
選擇最優(yōu)化方案實施的結(jié)果,就是扮演一個符合生理年齡的小小讀書郎,但這并不代表我的閱歷會讓自己變得不可靠,以致周裴認為我需要放在溫室里面好好保護,連已經(jīng)撞到眼前的麻煩也得懵懂茫然以對。
我睨著周裴,問:“那趵斬送給郡主的信是怎么回事?”
“這個,我也不知,怕是私事吧?”他平靜地答著,如果面前有茶點,他現(xiàn)在一定會配合自己的回答,悠閑地抿上一口茶。
“可郡主不是失蹤了嗎?”
我現(xiàn)在最想不明白的就是——趵斬讓我送的信到底怎么回事,是無干的一個小動作,還是關(guān)系到事態(tài)發(fā)展的一步棋?
“失蹤?”周裴頗意外地提高了一絲音量。
“那是巷尾謠傳罷了。丹怡前些時候身體不好,去道觀養(yǎng)病,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府,更沒有失蹤一事。”他眼中流露出“你從哪里聽來這種荒唐話”的意味。
汗,“郡主離奇失蹤”本身也是很八卦的小道消息,根本經(jīng)不起對質(zhì)嘛!我一邊咳嗽一邊低下頭——怎么就沒準(zhǔn)備點吃的喝的呢,好歹可以替尷尬的我掩飾一下的說。
“那么說,他只是恰好順手逮到我來幫忙送信了?”
周裴點點頭。
不是這樣的,我的直覺告訴自己絕對不是這樣。
“好吧,也許這就是你所知道的情況……”但是我堅持自己的懷疑,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應(yīng)該再去探探趵斬的虛實?;蛟S就在明天。
——可是,那個趵斬像泥鰍一樣滑,我們倆呆一起,誰探誰還不知道呢……
等等,我還有一條路子不是么?
張緹啊,那個知道我是女生卻主動替我保密的奇怪家伙……
“張緹也是長卿大哥信得過的人嗎?”我問。
周裴笑了起來:“你說張之秋(張緹的字)?秦斯啊,你不會真以為每個人都值得懷疑吧?”
他伸出手,點了點我的鼻尖:“想那么多會老得快,明白不?”
在這隨意的話語中,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與趵斬相比最弱的一點——行動。
我過多的浪費精力在思考,而非行動上,這直接導(dǎo)致我在與趵斬接觸的過程中一直處于劣勢,即使他不借助曹學(xué)政的威嚴來壓制我,我也忙于猜測、追逐他的想法,從而越來越被動!
“我明白應(yīng)該怎樣做了。”點點頭,我認真地說。
周裴敲敲案桌:“別急著做結(jié)論,我也有一件不明白的事想要問你呢!宗府業(yè)下客棧的掌柜說,與曹大人一同投宿的,有一名被稱作三公子的少年。秦斯你是否見到過他?”
我點頭。
不止見過,淵源頗深呢,加上替他挨了板子,可以說是孽緣了。
“你是否能看出他有什么來頭?”周裴低聲道。
我搖頭。
用眼睛看是看不出來啦,不過我原本就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也算么?
周裴有些失望地趴到案幾上。
“明天,也許是后天,我會遞消息給趵斬,讓他探聽一下。”他說,“曹大人這一趟明明是派往北方,卻與同僚調(diào)換了巡視的地域,不僅到常王地界,而且還帶來了一個不知道來歷的三公子同行……他難道并非被排擠出京,而是有目的地微服查訪?這葫蘆里面賣的是什么藥……”
說到這里,他習(xí)慣性地抬眼瞥一下我的表情,卻吃驚地發(fā)現(xiàn):“???怎么在瞌睡了……”
——精神好得很!但是……東宮的身份我絕對不能告訴你,那樣做太危險了??墒牵屛疫@樣瞞著你,又覺得過意不去。
只能借助年紀小的特點,裝睡趕人,耳不聽為凈。
我抬手揉揉眼,嘟噥道:“天一黑就有點困,不過沒什么,長卿大哥你繼續(xù)講吧,秦斯聽著呢!”
說到這份上了,他怎么會不識趣地繼續(xù)講呢?
“哈哈哈,你好好休息吧,這幾天累壞了呢!”周裴大笑起來,拍拍我的頭。
——即使你把我的頭當(dāng)球拍,我也是要裝迷糊到底的!
“唔,也好……明日……”適時呵欠,我可什么都沒說哦,如果以為明天要繼續(xù)聊,那也是周裴自己的誤會,與我無關(guān)。
因為明天我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