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jié),江南,陳國荒野。
大風(fēng)裹挾發(fā)黃的枯草,沙沙作響,空蕩的原野上一片死寂。
遠處,一架馬車若隱若現(xiàn),左右晃擺,看起來隨時可能傾覆,馬夫神色緊張,大聲吆喝著驅(qū)趕馬匹。
突然,馬車后面一團黑色織物滑落下來,同時傳出陣陣嬰兒啼哭。
車里一女子呵令馬夫把車停下,她身旁的男子則神色凝重,耐心勸道
“夫人,不能停車,來不及了!”
男子一邊擋著女子一邊囑咐馬夫往前趕。
女子沒有理會,歇斯底里地向馬夫吼著,馬夫也無動于衷,見此情形,女子不管不顧,撐著車廂徑自朝車外爬去,卻被男子死死抱住。
馬車后面,一群黃色著裝的馬匪,興奮地舞動著大刀,緊緊跟隨。
路過嬰兒掉落的地方,也沒絲毫停下來的意思,放任這嬰兒的哭聲,在曠野里肆意撕裂,他們的注意力,有如磁鐵般緊緊吸附在馬車之上。
匆忙的馬蹄聲后,揚起滾滾塵埃,不一會也被這凌厲的秋風(fēng)吹散。
荒涼的曠野,一切又重回原樣,光禿禿的小山包,枯黃的雜草,時不時回蕩著嬰兒的哭聲。
晌午,才徐徐走來一對夫婦。
男子白衫藍冠,似秀才模樣,女子身著灰色布衣,頭扎紅色絲巾。
倆人一邊急促地走著一邊喋喋不休地爭論著。
當嬰兒哭聲再度想起,倆人原地愣了一下,停下腳步,在草叢里細細尋視。
沒多久便看到一簇枯草中,有什么東西在蠕動,壓的這枯草左歪右斜。
夫婦旋即掉轉(zhuǎn)頭去,小心來到枯草旁,卻發(fā)現(xiàn)一個嬰兒,滿臉污漬,兩個小手緊緊拽著,扭動著。
女人心疼地將嬰兒抱起來,搖了幾下,然后解開衣服,輕輕放入懷中,合起衣葉岔憤道
“哪家父母如此心狠,這才剛出生的孩子,也忍心拋棄!”
說話間就往前走,行進的腳步也越來越快,男子追著上來問道
“你這是……要抱……家里去?”
女人沒有回頭看他,只是急匆匆往前趕路,不打一氣地說道
“你說還能抱哪去,放在這荒郊野外,除了凍餓死或者豺狼叼走,還能怎樣?”
秀才明顯有些不情愿,托著雙手說道
“我的老天爺,對對對!你是菩薩心腸,你也得看看咱家境啊,養(yǎng)兩個都已經(jīng)夠嗆了,你看看我,看看!瘦成什么樣了!成天累的感覺身體都被掏空了”
秀才一邊指著自己的臉,一邊說道
“我們家又不是朱門大戶,好心歸好心,也得看看自個條件不是,我說要不甭管了吧!”
女人停下來,雙眼斜視著男人,正聲說道
“你還有話說,剛才的事還沒跟你拎清楚是不?再說,地里的活不都是我在干?這兩個祖宗不是我在伺候?哪里累著你了?”
說完生氣地扭頭就走,秀才嘴里一直碎碎叨念著跟在身后,直到倆人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漫漫黃色地毯之中。
二十多里的歸程,申時末,夫婦便已回到家中。
只見一棟土坯瓦房,四周被齊整的樹木環(huán)繞。
房子外用籬笆圍起來個院子,院子中間,一條過道直通門前,過道兩邊青菜白菜把院子裝飾成綠油油的一片。
角落里堆了一個低矮的小土屋,發(fā)出的嘰喳聲不絕于耳。
屋內(nèi),依著側(cè)壁各安放了張床,床前的地面都平整地鋪了幾行石塊,再用簾布半遮著。
堂屋中間貼著墻壁有個香臺,香臺前面立著個木桌,應(yīng)該是這一家人平日餐食之用了,旁邊則擺著爐子和一些器皿壇罐。
雖然簡陋,看起來倒還算溫馨整潔。
女人推開院門飛也似的跑進屋內(nèi),把懷中嬰兒輕輕放在床上,吩咐了秀才幾聲便提著木桶出去打水去了。
秀才一邊嘀咕著一邊生起了爐火,待爐火生好,閑來無事,便走到床前,笑著用手指逗嬰兒玩起來了。
“長大長大快長大,長大掙錢給爹花,米酒一壇二百文,小子千萬不要怕!”
嬰兒似乎被他逗樂了,咯吱咯吱地朝他笑了起來。
不多時女人便打水回來,洗瓷盆架爐燒水一氣呵成,看的出來平日是個干活利索的人。
燒水的時候也沒閑著,一邊添柴一邊吹著爐火,很快水便燒開了。
女人把瓷盆端下來,順手取了條毛巾放了進去,一角擱在瓷盆邊沿,囑咐秀才把小孩抱過來。
擰干毛巾,摸著上面不再滾燙,便開始給嬰兒擦拭起來,臉上寫滿了心疼與憐惜。
秀才靜靜地看著,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只是焦躁地圍坐在旁。但又感覺似乎該說點什么,憋了許久才開口道
“這小子將來肯定是個甜瓜,剛才還跟我笑呢”
聽到這里女子人的表情舒緩了一些,嘆了口氣道
“這娃命苦,出生就被拋棄,你也別怕麻煩,回頭讓他那兄妹倆好生帶著,還有,你說應(yīng)該取個啥名呢?”
秀才聽著立馬來了興趣
“取名?這種事情,我這不正好是專業(yè)人士么,讓我想想啊,鵬飛,大鵬展翅,鵬程萬里,這個名字怎么樣?……衛(wèi)國,保家衛(wèi)國,戍定四方,我感覺這個也不錯……”
此刻秀才已經(jīng)沉浸在知識的海洋,難以自拔,若干字詞從他眼前飛速飄過,隨后被零星捕捉。
突然女人像是想到了什么,驚喜的望向男人
“要不孩兒就叫爐生吧,在爐火邊得到新生,聽起來也紅紅火火的,吉利,嘿嘿”
秀才瞬時眉頭緊皺,不解地看著女人。
嫌棄,不甘,郁悶,各種復(fù)雜的心理使得五官極其不協(xié)調(diào),小孩的冠名權(quán),他是一次也沒撈著。
秀才托起雙手欲言又止,半晌后,才無趣地對著屋外說道
“大壯和小花又不知道又野到哪去了,一會回來我要好好教育他們一番,最近是一天到晚不著家……”
屋內(nèi)秀才還在喋喋不休,時不時夾雜幾聲嬰兒的歡笑聲,這聲音隨著裊裊升起的炊煙慢慢飄向遠方。
屋外瑟瑟秋風(fēng)拍打著樹葉,偶爾幾片掉落下來,在地上肆意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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