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鳳樓內(nèi),嬋兒把水辭追回來后,水辭便始終心事重重地倚立在曲瀚殤房間的門口,曲月淮和元千也站在門前房檐下,看著漸漸放晴的天空低聲談?wù)撟约旱氖虑?,湛啟冠、湛暮宵、嬋兒和拓跋雅布則圍坐在若翾房內(nèi)的桌子邊,閑話家常。
“爹,您這次又要走嗎?”湛暮宵看向湛啟冠,問道。
“你娘在等我回家?!闭繂⒐诘男θ葜型赋鲆环轁鉂獾母星椤?p> “即便您和娘想要隱居、不問世事,可是和孩兒小聚一下也不行嗎?我也想見見娘?!?p> “來日方長,爹見到你一切都好,也沒什么好擔(dān)憂了。每個(gè)人有每個(gè)人追求的生活方式,爹和娘肯定會在你需要的時(shí)候回宮里去的?!闭磕合葠鄣乜粗磕合f道。
“那是什么時(shí)候?”
“你成親的時(shí)候啊?!闭繂⒐谡f著,目光移向嬋兒。
湛暮宵聽到“成親”兩字,不自覺也看向嬋兒,唇邊雖有笑意,眉間卻還有一抹若有若無的憂愁。
嬋兒感受到湛啟冠、湛暮宵父子的凝視,心里也遠(yuǎn)沒有面上那般平靜,只是將眼眸又低下去了幾分。
“嬋兒,湛舅舅明白,你一定有你不能走的道理。既然你選擇留下,我便不用和連澀谷的人動(dòng)手,也無須多做停留了?!闭繂⒐谡f道。
“湛舅舅?”嬋兒聽出湛啟冠的去意,慌忙看向湛啟冠,隨即又看向湛暮宵,只見湛暮宵眼中有著難掩的失落。
“有離別才有相聚。暮宵,你長大了,要懂得照顧自己,照顧身邊的人。爹該走了?!?p> “孩兒送您?!闭磕合f著,就要站起身。
“湛師弟,你和小師妹好好說會兒話,我送師叔出門。”拓跋雅布卻先湛暮宵一步起身,攔住湛暮宵的動(dòng)作,留給了他和嬋兒一個(gè)單獨(dú)相談的空間。
湛暮宵看著湛啟冠離開的身影,手不禁緩慢成拳,內(nèi)心惆悵不已。嬋兒見狀,抬手覆在湛暮宵的手背上,扳開他握緊的手指,輕聲說道:
“不要和自己過不去。我能看出來,湛舅舅是很愛你的,只是也許他的表達(dá)方式和平常人家的父親不同?!?p> “我懂?!闭磕合p嘆一口氣,無奈地笑了一下。
“你更該像湛舅舅說的,照顧好自己,免得他們太過掛心。唔?”
“我爹丟下了我,你也要丟下我,是嗎?”湛暮宵凝視著嬋兒,聲音中滿是深情。
“我不是原來的嬋兒了。”嬋兒說著,別開了目光。
“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的身體怎么回事?”湛暮宵把嬋兒的雙手握在兩手之間,焦急地詢問。
“就像……你看到的那樣?!眿葍乎酒鹆嗣?。
“怎么會……曲瀚殤都對你做過什么?”
“你知道有一種迷(分隔符)藥叫‘溫柔鄉(xiāng)’嗎?中了這種藥的人,要是不……便會傷及筋脈,再不能動(dòng)用內(nèi)力?!?p> “他想要強(qiáng)迫你?”
“我早晚會是他的人……”
“嬋兒,我不允許。”湛暮宵說著,伸手托起嬋兒的下巴,略一用力迫使嬋兒直視自己,才接著說下去,“我不允許你委屈自己,不允許你一個(gè)人忍受一切。”
“暮宵,你放過我吧,我們注定無法在一起了?!眿葍簭?qiáng)忍心痛,小聲說道。
“憑什么各國的安定要靠你一個(gè)女子來維系。”湛暮宵的聲音有些壓抑。
“身在皇家,又兼具三國皇室身份的,除了我再也找不出第二個(gè)人了吧。我總算明白關(guān)沭對我說過的話,這種別人看來的光鮮于我而言只是一種悲哀。我不想連累你。”
“嬋兒,你知道么,我真的慶幸自己先走進(jìn)了你心里,能擁有你的感情,便足夠了?!闭磕合鋈恍α诵?,說道。
嬋兒一時(shí)間不明白湛暮宵的意思,沒有搭話。
“我愛你……既然你注定要背負(fù)那么多,我便連你背負(fù)的東西一起愛。若能重新來過,我寧愿你不要這樣,也不想你丟掉能保護(hù)自己的武功?!闭磕合劭舴杭t,真摯說道。
“其實(shí),我沒有事?!眿葍盒闹须[隱刺痛,半響后,聲若蚊吶地說道。
“你是說?”
“在我陷入昏迷之時(shí),有人替我解了這藥?!?p> “那人……是誰?”
“……慎瀟。”
湛暮宵聞言,眼波一顫。
“今天能再見到你,我已別無奢求。只請你放過我,忘了我。”嬋兒說著,把手撤回桌子下方,手指微微顫抖起來。
“是慎瀟,真好。”湛暮宵對嬋兒搖了搖頭,堅(jiān)定道,“我不會放掉你,也不會忘了你。我知道,如果是其他人,你一定痛不欲生。我本來便是從慎瀟那里搶走了你,是我對他不起,這樣……對他、對你、對我,都未嘗不好?!?p> “暮宵……”嬋兒剛想開口說點(diǎn)什么,卻被湛暮宵的右手食指擋了回去。
“我們之間毋需承諾,沒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我知道你是曲瀚殤將要迎娶的妻子,可是我會等你,多久都等?!?p> “……”
“別再說什么要和我分開的話,我別的什么都不怕,只怕你想放棄我?!闭磕合f道。
“……嗯?!眿葍狠p聲應(yīng)道,在回答湛暮宵的一刻,淚水已止不住地滑落。
事情在進(jìn)退之間怎么竟發(fā)展至這樣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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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shí)二刻,曲瀚殤和章酹、花忘秋到商秦墓前飲酒祭奠完,回到了留鳳樓。花忘秋由于心神不濟(jì),便回第一進(jìn)院落的房間休息了,章酹?jiǎng)t陪曲瀚殤往二進(jìn)院落西側(cè)廂房走來。
此刻,元千和水辭正坐在曲瀚殤的房間里交談著什么,曲月淮和拓跋雅布站在院落中聊起赫連嘉露的近況,旁邊若翾的房間內(nèi)湛暮宵則在對嬋兒吹奏簫曲。
“好一曲‘花醉’?!鼻珰懶兄燎禄春屯匕涎挪忌韨?cè)時(shí),緩緩擊掌,對著湛暮宵和嬋兒所在的方向說道。
湛暮宵聽到曲瀚殤的聲音,立時(shí)停住了簫聲,隨即和嬋兒看向立身于院落中的曲瀚殤,只聽他又笑道:
“不知道這讓人陶醉的究竟是花,還是美人?”
“花開百樣好,美人千姿媚。不過是有人偏愛花,有人又更愛美人罷了。”湛暮宵淺笑說道。
“湛宮主喜歡哪個(gè)多一些?”曲瀚殤眼中精光一閃,注視著湛暮宵問道。
“人總歸是更有生氣,感情也豐富得多。”湛暮宵別有深意地回視曲瀚殤道。
“湛宮主和曲某倒是所見略同。”曲瀚殤說著,瞥了嬋兒一眼,“人比花嬌,怎堪終日風(fēng)吹雨淋。曲某明天早上便和公主回連澀谷,時(shí)間倉促,只能他日再與湛宮主探討切磋了。”
“明日一早?”湛暮宵微微一怔。
“正是。”曲瀚殤嘴角揚(yáng)起一個(gè)弧度,同時(shí)眼中精光褪去,換上了一副醉眼朦朧的模樣,目光掃過湛暮宵和拓跋雅布說道,“曲某酒意正濃,這便睡下了。湛宮主、拓拔公子,請自便?!?p> 當(dāng)夜,曲月淮和元千隨曲瀚殤在第二進(jìn)院落住下,拓跋雅布、水辭和章酹?jiǎng)t住進(jìn)第一進(jìn)院落。湛暮宵和嬋兒面對即將到來的離別,一時(shí)睡意全無,湛暮宵便摟著嬋兒的腰,帶她一躍上了南廂的房檐,兩人在檐上并肩躺下,靜靜凝望夜空。
“薛風(fēng)好嗎?”沉默半晌,湛暮宵先開口道。
“要不是為了保護(hù)我,他不會跟我一起被困在連澀谷。大哥比從前更沉默,除了我,每天幾乎不和別人說話?!眿葍狠p聲說道。
“宇階回宮里,對我說了你的事。”湛暮宵說著,側(cè)轉(zhuǎn)視線看向嬋兒。
“什么事?”嬋兒也側(cè)過目光,看向躺在自己左邊的湛暮宵。
“你很想我,很喜歡聽他講我的過往?!?p> “他怎么事無巨細(xì)都向你匯報(bào)啊?!眿葍耗樕弦粺?,面色微紅。
“有關(guān)于你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比天大,他自是要知無不言?!闭磕合垌念伾盍藥追郑鄣浊橐鉂M滿。
“合崢、寂翎、焦鷹都好么?”嬋兒害羞之下,岔開話題,問道。
“嗯?!闭磕合nD一下,又道,“大家都好。”
嬋兒的下一個(gè)問題已被湛暮宵提前回答,于是沒有作聲,陷入沉默。過了片刻,兩人幾乎同時(shí)開口道:
“你……”
“你說?!闭磕合α艘幌?,柔聲道。
“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嬋兒問道。
“我想潛心練武,即便不能勝過曲瀚殤,也要有足夠的實(shí)力保護(hù)你才行?!闭磕合苍S是想到自己和曲瀚殤的武功還有不小差距,不由無奈地扯了下嘴角,“丟你自己在夜國,我心里終是沒法平靜。”
“別擔(dān)心,有大哥,又有‘暗’哥哥,他們兩個(gè)加起來能打贏曲瀚殤呢,而且我也有所保留,我沒事的。曲瀚殤上次是差點(diǎn)走火入魔才會心生他念,那樣的事不會再發(fā)生了?!?p> “只要大局稍定,你對他不再有利用價(jià)值,我便傾盡全力把你從連澀谷搶回來,我們再也不分開?!闭磕合趮葍憾险f道。
“你記得那一晚咱們也是一塊兒看星星嗎?”嬋兒的目光投向夜空。
“怎么可能忘?!?p> “那時(shí)候,我們不知道是否有明天,只覺得那就是這一生僅有的一晚能兩個(gè)人牽手看星星?!?p> “可是今晚我們也是如此?!闭磕合斐鲇沂趾蛬葍旱淖笫质附晃铡?p> “那么同樣,即使我跟你過了今晚又要分別,未嘗不能再攜手。”
“一定會。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暮宵,我替你照顧我自己,你也替我保重,好么?”
“好?!?p> “明天一早,我會離開。你多睡一會,我走了你再起來?!?p>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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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章酹和花忘秋送曲瀚殤、曲月淮、元千、水辭還有嬋兒走出留鳳樓時(shí),拓跋雅布已提早等候在了門前。
“拓跋哥哥,你起得好早。”嬋兒走上前兩步,輕聲道。
“離別雖是一件傷感事,但我終究想再見你一見。今日一別,不知要何日再相逢。小師妹,珍重。”拓跋雅布壓低了聲音對嬋兒說道。
“你也珍重?!?p> “唔。湳國是你永遠(yuǎn)的家,只要你想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攔著你。”拓跋雅布說著,目光朝曲瀚殤等人瞥了一眼。
“好?!眿葍河喙饪匆娗珰憥兹艘焉像R,便對拓跋雅布說道,“拓跋哥哥,保重,我走了。”
“再會?!蓖匕涎挪嘉⑽㈩h首。
嬋兒隨即走回曲瀚殤身側(cè),翻身也坐上一匹馬。曲瀚殤見狀,看著拓跋雅布淺笑道:
“拓拔公子,一路順風(fēng)。告辭?!?p> 拓跋雅布視線掃過連澀谷眾人,看向水辭時(shí)尤其停頓了片刻,隨后又將視線落回嬋兒身上。
嬋兒和拓跋雅布對視一眼,還是忍不住凝望留鳳樓西院的方向,心里隱隱泛起不舍。
“該走了?!鼻珰懺趮葍号赃呎f道。
嬋兒聞言,閉上眼,一狠心,終于拉起韁繩催使馬兒背向留鳳樓而行。
西院廂房內(nèi),湛暮宵同樣壓抑著沖出酒樓的沖動(dòng),目光仿佛穿透墻垣一般凝視東南方向,良久,直到拓跋雅布返身回來。
“他們走了。”湛暮宵看向拓跋雅布,眼中流露出幾分憂郁。
“小師妹跟曲瀚殤、曲月淮、元千和水辭回連澀谷去了?!蓖匕涎挪碱D了頓,又說道,“沒想到這一行還有意外收獲,七谷主田千立竟然是水辭。你有沒有感覺,他好像很喜歡小師妹?”
“若非如此,如何嬋兒能追他回來。”湛暮宵亦有同感。
“他對咱們似乎頗有敵意,但是聯(lián)想他多年孤苦,這些也不是不能理解。不過我相信他對小師妹的感情,不會做出傷害小師妹之事。而且曲月淮和元千也會照顧她,你不必太憂慮。”
“我明白。耽擱這一夜,略皇也許已收到你人在夜國的消息了,你如今可說是身系一國安危,咱們還是早些離開,回湳國再從長計(jì)議?!?p> “一國安危嗎?”拓跋雅布聲音悶悶道,對自己頗有些著惱,枉自己是一國儲君,卻連保護(hù)心愛女人的實(shí)力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