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欣的葬禮十分隆重,舜安彥在葬禮上近乎癲狂地阻止棺槨進入地宮,最終被人強行地拖上馬車。這在北京城里成了一樁談資,幾乎每個人都認定九格格和額駙是佳偶天成,卻又無端地天人永隔。人們在唏噓之余編造了各種各樣的故事,無非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情節(jié)。只是這些故事很快在宮里傳開,卻又很快被人所遺忘,這是紫禁城的可貴之處,人情淡漠得如同一張紙。我因為怡欣的逝去而更加想念胤禛,也許只有近在眼前,抱在懷中,才能感到一點點的安然。
近來大阿哥的舅舅明珠在朝堂上幾次公然同索額圖叫板,起源都是朝事,但是我知道爭奪的焦點在于對權(quán)力的追逐。直郡王大阿哥因為皇長子的身份而受到康熙的重視,也漸漸產(chǎn)生了想與太子一爭高下的趨勢,暗中的較量在表面上便演化成了明珠和索爾圖的較量。
阿瑪沒有刻意同我說些什么,但是私下里卻問過我康熙對待大阿哥和對待太子的一些細節(jié)。
“大阿哥再矜貴,畢竟也只是個郡王;皇上待太子卻是無微不至的,有好幾次太子生病,皇上都是親自照料的?!蔽艺遄弥?shù)膯栐?,盡量努力使自己的回答客觀而公正。對于我來說這也并不難的,因為在我眼中大阿哥和太子是同一類人,對權(quán)力有著無限的渴求,表面上卻竭力維持著恭順高貴的形象,以至于常常帶著一個完美卻很容易被識破的面具。
我并不喜歡這樣的人。
林先生的課業(yè)也一直持續(xù)著,先生近來對現(xiàn)時的一些政事談得更多了。阿瑪?shù)臅坷飼r常出現(xiàn)不同的人,先生有時也在窗下細細傾聽,再細細思索。人們都說林先生是出世的隱儒,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卻越來越質(zhì)疑這樣的看法,我總覺得隱儒不會那樣留意官員的言行往來,當(dāng)然隱儒也不應(yīng)該熱衷于教導(dǎo)一個小女孩這么多年。
可是我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疑問壓抑在心里,先生做任何事都是有先生的道理的。我想我可以把這個疑問告訴胤禛,但是我的胤禛,他為什么還不回來?
“聽雪,今兒個初幾了?”我伏在桌上看著窗外細細密密的雨簾,懶洋洋地問。聽雪我在身后笑道,“十六了,格格,您就是每日問十遍,這日子也不可能就飛起來啊?!?p> 我沒有說話,仍舊看著窗外。這么大的雨,怕是穿蓑衣戴斗笠也沒有用,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里,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在外面淋著雨。依他那雷厲風(fēng)行的性子,就算是下雨,只怕也是決不肯閑著的。我心里掛念著胤禛,自言自語道,“這雨真討厭?!?p> 嘆了口氣懨懨鋪開紙來,蘸了墨寫了幾個字,還是覺得沒勁,就擱下筆躺在床上看書,翻了兩頁竟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一覺醒過來,屋里點著燈,原來天已經(jīng)黑了,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了。周圍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就凝固下來一般,我恍惚了一下,人都哪兒去了?
不知為什么,心里忽然有些懼怕。我坐起身來,怯怯開口叫,“聽雪,望月。”望月端著盆子掀開簾子走了進來,笑道,”格格,你醒了。”
我暗暗呼了口氣,這才放下心來,猶自坐在床邊發(fā)愣。望月絞了一塊熱毛巾遞給我,一面道,“格格怎么又白日里睡覺,走了困一醒就是一宿,身子怎么熬得住?!蔽倚χ眠^毛巾擦了把臉,道,“實在困得熬不住了才睡的?!?p> 望月嘆了口氣道,“自從九格格去后,格格就一直悶悶不樂的。宮里還不見得如何,倒是格格在傷神,您也好歹也出去玩玩?!蔽衣牭健熬鸥窀瘛比齻€字呆了呆,心中微微黯淡,“有什么好玩的?”
望月見我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樣子,微微垮了臉,“剛才十四阿哥才來過,可見格格睡著,就又走了?!边@個十四真是奇怪,既然來了,何不叫醒我呢?我慢吞吞從床上起身,問,“十四爺來做什么?可有留了什么話?”
望月想了想道,“好像說八貝勒為了替十四爺紓解心頭的郁氣,特意請幾位要好的爺在八貝勒府吃鹿肉賞雨做詩的。”我聽了“呀”的一聲,望月倒被我嚇了一跳。我微微笑了笑,“那不去是有點可惜了?!?p> 我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走到桌前,卻覺得桌上空蕩蕩的,似乎少了什么。凝神想了一下,原來我方才寫的那篇字沒了,便回頭問望月。望月想了想道,“十四爺說這篇字好,說問格格討了去?!?p> 我呆了呆,心里怪怪的,卻又說不出為什么。用過晚膳悶悶地看了會子書便回到床上,真被望月說著了,白日睡覺走了困,果然一夜無眠。
十月二十,接連著下了好幾日的雨,寒氣天了一層又一層,天氣終于徹底冷了下來。
下午收到胤禛的一封信,我像做賊一樣偷偷躲進屋里,強忍心跳抖著手拆開信封,細細的讀了三遍,卻忽然有幾分失落。
本來滿心期望能夠收到像舜安彥寫給怡寧那樣的信,那樣的纏mian悱惻,令人不忍釋手……哪知白白的信紙上就簡簡單單一行字,“十月二十五抵京,先進宮奏事請安,再來看你?!边@叫什么信!我氣得把信紙揉成一團,想想?yún)s又鋪平整仍舊塞回信封里,又把信封小心翼翼地夾進一本書里。不管怎么說,他回來才是我最在意的。
屋子外面凄風(fēng)冷雨的,我便整日躲在屋子里,跟著聽雪和望月學(xué)繡花。
晚膳后點了燈,火爐子把整間屋子烤得暖洋洋的,屋外是淅淅瀝瀝的雨聲,更加顯現(xiàn)出屋里的溫暖寧靜。聽雪和望月手中忙碌著的便是那幅巨大的草原風(fēng)光,雪白緞面上起伏跌宕的草原才只繡了一半,可是風(fēng)吹草低的氣勢已經(jīng)可見端倪。
她們說什么來著?這是我的嫁妝……我想到這里忽然抿著嘴笑了起來,微微的羞意,更多的卻是欣喜和憧憬,說不定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是他的福晉了。
想到這里臉便熱了起來,強迫自己把精神集中在自己手中的雪緞上。淡金色的織錦緞上繡著白色的花瓣,針腳有些粗糙,難得的只是我的一片心。帕子邊上是胤禛的滿文名字,彎彎曲曲小蝌蚪一樣的字體,卻有著無比醇厚的讀音。我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凹凸的滿文,心中無限溫暖,等到這個帕子繡好的時候,他應(yīng)該就能回到我的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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