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卻話千里清江月
有個說法說,整個東亞文化圈的人都受儒家那一套東西的浸染太深,活得都太過內(nèi)斂深沉,所以在溝通的時候,往往需要借助酒精作為橋梁。
幾杯酒下肚,那些條條框框就被拋開,話才能真的聊得起來。
就像此刻顧家這棟房子里,男人們不論老少都在喝酒,借著酒勁兒,一些平時不好問出口的問題,不好說出來的話,都可以輕松地講開來。
這一趟來,徹底拋開身份放飛自我的韓大教授彈了彈煙灰,放下酒杯,“顧老弟,你家老大怎么沒回來過年???”
顧大強笑著嘆了口氣,“年輕人,忙!說是工作走不開?!?p> 韓致遠微微癟嘴,“沒想到我們在這上面也有些同病相憐啊,來碰一個!”
......
“我哥?”
二樓的小房間里,顧海濤愣了愣,放下酒瓶,有些驚訝。
霍千里已經(jīng)完成了對其余三人的“輸出”,成功讓他們再度斗志滿滿起來,那剩下的酒局自然都是些閑聊輕松的話題,難免就扯到了顧海濤那位從沒出現(xiàn)過的大哥身上。
“他沒得啥好說的!”顧海濤卻意外對他大哥有些不屑,癟著嘴道:“一天天鉆到錢眼頭去了!畢了業(yè)之后,就第一年回了趟家,這兩年都說忙,沒空回來!說白了就是嫌家里窮了唄!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還大學生,書都讀到狗肚子頭去了!”
“說你哥就說你哥,不要扯大學生,你小子這是一桿子掃到一片??!”喝嗨了的肖堯笑罵道!
“別這么武斷!”霍千里聞言有些后悔提起這個話題,連忙道:“說不定你哥是真的工作繁忙,不要胡亂猜測,沒有調(diào)查就不能亂下結(jié)論,知道不?”
“對頭!”老周附和一聲,舉起酒瓶,“來哦,喝酒!”
......
男人們借著酒精聊得痛快,喝得興奮,好在女人似乎不用這么麻煩,她們天然就有無數(shù)的話題可以聊起來。
主臥的房間里,程素清和蔣嫂嫂并肩兩人坐在沙發(fā)上,腿上搭著一床薄被保暖,看著電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任誰也看不出來,這是一個省人民醫(yī)院的科室主任跟一個天天在農(nóng)村里忙活家務的家庭主婦的組合。
這一趟,程素清跟韓致遠一樣,都是來放飛自我的,入鄉(xiāng)隨俗,開心就好。
程素清笑著道:“妹妹,今天那個涼粉還多好吃的,哪個弄的,明天方便再弄一份不?”
“那個??!好說!”蔣嫂嫂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別人不好說,你要吃,絕對是可以的!”
“嗯?什么意思?”程素清不解道。
蔣嫂嫂挑了挑眉,“那是個年輕姑娘弄的,手藝好吧?我都趕不上!關(guān)鍵是長得還特別漂亮!”
程素清面色一動,“難不成,她?跟我家千里?他們?”
蔣嫂嫂得意地點頭笑道:“我們村上都說般配得很哦!”
“這個千里!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說一聲!”程素清神色憤憤,“明天找他好好說說!”
“哎呀!年輕人臉皮薄嘛!”蔣嫂嫂伸出兩手,大拇指輕輕一碰,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再說了,他們好像還沒有挑明。”
程素清朝著蔣嫂嫂的方向擠了擠,充滿了興趣,“跟我說說這個姑娘唄?她父母咋樣?”
蔣嫂嫂面露回憶,“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們這個村上來了個老師,長得那叫個干凈好看,就跟霍干部現(xiàn)在一樣?!?p> 程素清就喜歡聽人夸霍千里,開心一笑,同時也在腦海里瞬間建立了那個老師的形象。
蔣嫂嫂接著講起那個老師如何在村子里用自己的學識和為人贏得眾人尤其是一眾適齡年輕女性青睞的故事。
程素清童心大作,笑著問那些喜歡老師的姑娘之中有沒有她。
蔣嫂嫂臉一紅,好一陣才扭捏說了句莫跟顧大強說。
然后她就說起江清月的母親如何大膽追愛,最終雙宿雙飛成功,江老師不僅長得好,學識好,人品好,干農(nóng)活什么的也都是一把好手,兩口子把小日子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讓眾人艷羨不已。
接下來的事終于讓有些人找了點口實,江清月的母親先是好幾年肚子都沒動靜,后面好不容易懷上了,又連生兩個女兒,不少人都在私下譏諷著是個下不出蛋的,但沒想到江老師一點不介意,對兩個女兒愛得不行。
“然后??!”說到這兒,蔣嫂嫂忽然嘆了口氣,眼神一黯,像是一朵烏云飄過晴空,“江老師幾年下來也攢了點錢,想讓一家人過得好點,翻房子的時候,從樓上摔下來,恰恰摔到了腦殼?!?p> 她看著程素清,“送到鎮(zhèn)上衛(wèi)生院,也沒救過來?!?p> 程素清自己就是醫(yī)療系統(tǒng)的專家,對二十多年前的鄉(xiāng)鎮(zhèn)醫(yī)療水平有清晰的認識,輕輕嘆了口氣。
“哎,所以你說這人生??!”蔣嫂嫂拍了拍腿上的被子,“以前那時候我們好羨慕她,結(jié)果,好日子就那么十來年。很多人勸過她改嫁,她確實長得也好,就算帶起兩個拖油瓶也肯定有人愿意要。我們這個山溝溝頭,討不到婆娘的光棍還是多。”
“但是,她沒有,而是辛苦地把兩個姑娘拉扯大了對吧?”
“嗯,這兩個女兒也爭氣,成績都好得很。但是啊,俗話說得好,麻繩專挑細的剪?!?p> 蔣嫂嫂說著長長嘆了口氣,神色中驀地多出幾分由衷的黯然,停頓了一下,才接著道:“好不容易大女兒要考大學的時候,辛苦了十幾年的她又病倒了,躺在床上都起不來了。大女兒想了想還在讀高一的妹妹,一咬牙,請假回家照顧她媽?!?p> 程素清聽得都有些緊張,“高考最關(guān)鍵的時候,這成績怎么辦?”
蔣嫂嫂嗯了一聲,“所以當時縣中的老師都來了村上勸她,最后我屋男人喊我和楊嫂嫂,就是今天送餅子那家,兩個人輪流照顧一個多月,讓她去把考試考了?!?p> 程素清追問道:“成績怎么樣?”
蔣嫂嫂搖了搖頭,“我男人專門去東江問了,說是考了個很貴又不是好好的學校,她的老師說,她少考一門可能都有這個分數(shù),肯定是家里的事情影響了心態(tài),所以喊她來復讀,復讀的錢老師給她出。結(jié)果這個姑娘咋個勸都沒去,從此就沒讀書了,在家里照顧她媽,把一個家照顧得巴巴適適的,順便掙錢供她妹妹讀書。這個姐姐,叫江清月,就是今天來送涼粉的姑娘?!?p> 程素清恍然,緩緩點頭,“是個好孩子?!?p> 經(jīng)過蔣嫂嫂這個前因后果一說,對江清月的認知就變得豐滿起來。
至于這當中有沒有蔣嫂嫂有意撮合的主觀因素,見多識廣的程素清自有分辨,也無需計較。
“確實是,真的沒得挑?!笔Y嫂嫂笑了笑,“也算是好人有好報。她妹妹今年考上了大學,聽我海濤娃說跟霍干部還是一個學校的,誒?”
蔣嫂嫂眼前一亮,“韓老師是霍干部的老師,秋雁娃跟霍干部是一個學校的,那韓老師不是也是秋雁娃的老師?”
程素清笑了笑,“一個大學幾萬人呢,老師學生都多,不一定能碰上?!?p> 但她旋即又補了一句,“既然有這層淵源在,老韓適當照顧一下肯定是沒問題的?!?p> “對頭對頭!”蔣嫂嫂感慨道:“那一家人,也該是苦盡甘來的時候了?!?p> “妹妹!我想請你幫個忙?!背趟厍搴鋈恍χ?。
“你說你說,莫客氣。”
程素清微笑道:“我想見一見這個江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