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間內,只有月光照射下的點點斑駁。
一個人穩(wěn)穩(wěn)地坐著。
一個人靜靜地站著。
“老爺,今夜白公子已去水月府了,我讓毛旺陪著他去的?!眴渭f道。
“知道了?!?p> “給小姐的花也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p> “這次的花是哪里來的?”
“北海州,生長在大漠戈壁上的花?!?p> “這樣的花一定很好看,小翠一定會喜歡的。老單你先退下吧?!焙榉酵胶皖亹偵?。
“是?!?p> 單吉生說完,轉身離開。
待腳步聲漸遠后,洪方威山低聲道:“你可以出來了?!?p> 說罷,一個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這幾日你的傷養(yǎng)得怎么樣了?”洪方威山溫和道。
“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p> “沒想到古正風在身負重傷之下還差點殺了你,那杜三等人就更不能小覷?!?p> “好在,他來了?!?p> “是啊,他來的可真是時候!”
雖是初春,但首陽城的夜晚依然有些寒冷,路上沒有行人,畢竟每個人現(xiàn)在只想找個暖和的地方窩起來。
毛旺卻和他們不一樣,他正站在一堵刷得粉白的高墻邊,孤影映射在墻上就像一柄尖刀立在那白紙之上。
他是毛開山的弟弟,但是他們兄弟二人卻完全不一樣。
毛開山膀大腰圓,動若雷霆;毛旺瘦瘦小小,極少說話。
但誰也不能否認他們的關系很好,他們從不會吵架,即使二人的性格天差地別。如果站在墻邊的是毛開山,他早已受不了了,他無法忍受長久的等待。
但,毛旺可以。
白易心已進了水月府,他是翻墻進來的。雖說他也會輕功,但水月府的墻有兩丈多高,著實是施展不了。
白易心躡手躡腳地從墻根底下爬到一條走廊旁邊,放眼望去盡是那亭臺水榭,高樓玉宇,這排場比那延興莊都闊氣不少??!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水月府中的人很少,白易心在那四通八達的長廊之中走了許久都沒有看見一個人。
按理說水月家在首陽城中的勢力也不小,為何這府中是如此的冷清?
在延興莊中只要喊一聲,就會馬上有一個仆人出現(xiàn)供你使喚。但在這里,你就算大聲說話,恐怕也不會有人出來阻止。與延興莊那人來人往,鳥語花香的情況不同,這里死氣沉沉,寂靜無聲。
白易心來到了一條僻靜的小路上,突然感覺到前方有人,他隨即飛身躍過旁邊一堵矮墻,進了一個小院里頭。
這院中有一個池塘,里面還有一些枯萎的斷荷殘葉稀疏地杵在那里,池中孤零零地立著一座假山,上面滿是孔洞,不知是天然雕琢還是刀劈斧砍而成。
池塘邊上有一個雙檐四角亭,紅木斗拱,黃瓦亭檐,玉翠尖頂。亭子的飛檐角上還用紅線掛著幾個銅鈴鐺,微風拂過,那鈴鐺卻沒有發(fā)出聲響。
亭子中還有亮光。
白易心進來的時候落入了灌木叢中,雖然踩折了些草木,所幸沒有弄出太大的動靜。當他抬頭發(fā)現(xiàn)亭中有亮光時,便準備悄悄起身離開。
“是誰在那里?。俊币粋€女子的聲音從亭中傳來。
白易心身軀一震,沒有答話,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窘迫。
如果是一個男人,他可能上去搭話,但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這里可能是她的閨院。
想到這里,白易心反倒不好意思上去搭話了,他又閃回了灌木叢里,準備從另一面墻翻越離開。
“今天,我想在這里彈琴,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彈琴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彈好,你能過來聽我彈琴嗎?”那個女人繼續(xù)說道,她平和的語氣中帶有一絲哀愁。
“好?!?p> 白易心猶豫了一會兒,最后還是走了出來。
他慢慢地走到了亭邊,借著月亮和燭火的亮光,他看清了她,而她也看清了他。
那是一位體貌端莊,長發(fā)及腰的婦人,她應該有三十多歲了,眼角已有了幾條明顯的皺紋,但是她的長相清瘦,氣質典雅,就像大畫師康新子所繪的畫中美人一般。雖然長發(fā)還覆蓋住了她的小半張臉龐,但還是不免會讓人有多看幾眼的沖動。
她正扶著琴,坐在蒲團上,微笑地看著白易心。
此刻的白易心穿著黑衣黑靴,頭上裹著黑巾,衣服上還沾著些許雜草。但也正因為如此,月光照在白易心的臉上,使他的臉變得愈發(fā)雪白。很少有人見過這如白雪一般的臉龐,英俊且無瑕。
“坐吧?!迸巳崧曊f道。
白易心點了點頭,用手撣掉身上的雜草,坐在了另一個蒲團上。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練彈琴嗎?”
“我,不知道?!卑滓仔妮p聲說道。
“因為荷花要回來了?!迸诵χf道,手指開始撥弄琴弦。
“荷花?是誰呀?”白易心問道,他不禁看向了池塘中的幾株殘荷。
“荷花是我的女兒,她最近要回家了。我想,等她回來我就在這里教她彈琴,教她紅妝,讓她變成一個多才多藝,漂漂亮亮的姑娘?!迸苏f道,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她多大了?”
“她已經(jīng)十三歲了,可是,我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我?!蹦桥苏f著,臉上有了愁容,手指也不再撥弄琴弦。
“荷花離開你很久了嗎?”
“是的,上一次她來府里好像是一年以前的事,但是她現(xiàn)在又要回來了?!蹦桥苏f道,她的眼中又有了神彩。
“你怎么知道她要回來了?”
“我哥哥說的,他說最晚四五天以后,荷花就回來了,而且她永遠都不會再離開我了。我哥哥從來不會騙我,從來不會?!?p> “你哥哥是誰?”
“我哥哥?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了。我現(xiàn)在只記得我的女兒叫荷花,她現(xiàn)在十三歲了,她快要回到我身邊了?!?p> 白易心聽到這句話有些動容。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我也不記得了。我現(xiàn)在只記得我的女兒叫荷花,她現(xiàn)在十三歲了,她快要回到我身邊了。”
你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住了,卻還記得你的女兒!
這句話白易心沒有說出來。
“那你的丈夫是誰?”白易心知道自己可能得不到答案,但他還是問了出來。
“我的丈夫?我知道,不,我不知道,我……”那女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就覺得自己的頭有些痛了,她捂著腦袋,努力回想著過去的一切。
她開始痛苦地呻吟起來,她的頭很痛很痛。
“你怎么了?”白易心急切地問道。
突然,她抬起頭緊緊地盯著白易心,她的臉上充滿了冷酷和憤怒。
“你是不是來殺我的?”她斥問道。
白易心不禁有些害怕,他慢慢往后退。
“就憑你也想殺我?就憑你也想搶走我的女兒?”那女人怒喊道。
“我沒想殺你和你女兒?!卑滓仔恼J真解釋道。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我要殺了你,我把你的尸體拿去喂狗?!闭f著,她拔出了一把匕首,向著白易心捅了過來。
白易心一把奪過匕首,將它扔到池塘里。
那女人沒有罷休,她繼續(xù)用手胡亂地打著白易心,嘴里還在不停地咒罵著。
此刻,她已不是那個端莊的婦人,她已變成了一個瘋子。
上好的古琴被重重地砸在地上,琴弦全部崩斷飛散,茶幾被踢翻,紙筆散落一地。一切干凈的,不干凈的東西都混合在一起,黑黑白白早已含糊不清了。
“叮鈴鈴鈴鈴……”
亭上的銅鈴也開始狂躁地響了起來。
白易心盡力阻止她繼續(xù)摔砸東西,可她畢竟是女人,白易心不好過多地去阻攔她。
一個老者這時從院外踉踉蹌蹌地跑了進來。
不知為何,那院門并沒有上鎖。
老者大約五六十的年紀,穿著普通,頭發(fā)和胡子都已白了一些,不過跑起來倒是很快,像年輕人一樣。
他與白易心一起制住了那個女人,然后在女人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她就漸漸安靜了下來,不再動怒,不再咒罵。
“你能幫我個忙嗎?”老者對白易心說道。
“什么忙?”
“幫我把大小姐扶回房間,可以嗎?”老者懇切道。
“可以。”
那婦人已經(jīng)躺在絲棉織成的床鋪之上靜靜地睡著了。
老者憐惜地看著那女人,對著白易心輕聲說道:“我們出去吧。”
“好。”
二人走出了房間,悄悄合上了門。
“你是從哪來的,怎么會在這里?。俊崩险叽认榈貑柕?。
“我……額……我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就走進來了。”白易心澀聲道。
白易心有時候并不是一個擅長說謊的人。
“噢,原來是這樣??!這里是水月府的后院,平時來的人少,這里地方也大,我領你出去吧。”老者慈祥地說道。
“多謝?!卑滓仔墓笆謫柕溃骸案覇柪舷壬??”
“我是這里的管家,別人都叫我吳全。”
“原來是吳管家,在下白易心?!卑滓仔墓笆终f道。
“白公子好?!眳侨Ь吹?。
“哦?我這身打扮也算是公子嗎?”白易心笑著問道。
“穿什么和你是什么人沒有必要的關系吧?!眳侨残χ卮鸬馈?p> “有道理?!卑滓仔狞c了點頭,說道:“敢問吳管家,那女子是府里的大小姐?”
“是的,她是我們家老爺?shù)拿妹??!眳侨f道。
“哦!那荷花的事?”
“白公子是聽大小姐說的吧?荷花是我們大小姐的女兒,聰明伶俐,長得很可愛,可惜……”說著吳全長嘆了一聲,不再說下去。
“荷花還會回來嗎?”白易心輕輕問道。
“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吳全說著,眼睛中已有了光。
“吳管家,為何我一問起她的丈夫,她就……”
“這我也不太清楚,大小姐的丈夫已經(jīng)離開了許多年了,我也不曾見過他?!?p> 白易心聽言,猶豫了一下說道:“好吧……吳管家,我這次來其實是來找你家老爺?shù)??!?p> “是這樣啊,可惜我家老爺現(xiàn)在不在府中啊。他傍晚的時候出去了,到現(xiàn)在也沒有回來。”
“好吧……”
二人路過一個上鎖的屋子時,白易心突然好奇道:“吳管家,為何別的屋子都沒有上鎖,這屋子卻上鎖了?”
“這是我家老爺?shù)臅?,他平時不喜歡別人進去,因此他不在時就會把門鎖上?!?p> “原來是這樣……”白易心說著,不免多看了這書房幾眼。
不久,二人就到了水月府的偏門口,兩人拜別之后,白易心便從偏門出去了。但是,他走了一段路后便突然折回,越墻而入,沿著來時的路回到了那個上鎖的屋子。
白易心仔細觀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有一扇窗戶有些松動,便輕輕將那扇窗戶取下,進入屋中。屋內雖然沒有點燈,但是月光照入,還能依稀看得見。
白易心在屋子輕輕搜索著,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突然,他發(fā)現(xiàn)書桌下有個火盆,盆里還有沒燒盡的紙張。
他拿起還沒燒完的紙張,發(fā)現(xiàn)尚有余溫。
難道,這張紙是不久之前燒掉的?
難道,先前這里有人?
白易心將紙張拿到月光下,看見紙上還有幾個字沒有被燒毀。
依次分別是:不見,一,盛,晚,牌。
看這樣式應該是一封信,信的落款是一個叫花老的人,這封信應該是寫給水月相平的。
可是,現(xiàn)在這封信就剩那么幾個字了,實在猜不出這其中的意思。
白易心感覺到這水月府中確實有許多秘密,喜怒無常的女人,奇怪的老管家,凄清荒涼的宅院。
那老管家面對我這樣的生人時竟然沒有慌張疑惑,還和我攀談起來,真是匪夷所思。
毛旺還靜靜地站在白墻邊,見白易心越墻而出,便過去接應他。
“白公子。”毛旺冷冷說道。
他貌似對白易心在水月府里發(fā)生的事情并不好奇,他并沒有去問白易心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他知道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
“我們回去吧?!卑滓仔恼f道。
二人行至路口時,毛旺突然快步上前擋在了白易心的前面。
因為,他感覺到前方有人。
“白公子,我說過我們還會見面的?!币粋€熟悉的聲音從路口傳來,只見一個手拿布竿,身穿湛藍色長袍的人出現(xiàn)在二人的視線之中。
“原來是布衣神算無塵大師啊?!卑滓仔奈⑽⒁徽χf道。
“不錯,正是在下?!睙o塵悠然道。
“神算為何事而來啊?”
“為酬金而來,不知我上次與公子說的讖語可否應驗?”
“應驗了,不知酬金是多少?!?p> “一兩銀子?!?p> “好,我給你?!?p> 白易心正要拿錢時被毛旺制止住了,他冷冷說道:“白公子,我替你給?!?p> 說罷,他便走過去將一兩銀子放到了無塵手中。
無塵接過銀子后,問道:“公子,還否再聽一段讖語???”
“當然愿意?!?p> “明珠遇真主,烈火焚心樹。廟中遇故人,終是夢歸塵?!闭f罷,無塵轉身離開。
這一次,白易心沒有笑,他牢牢地記住了無塵所說的讖語。
此人莫非真有未卜先知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