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節(jié)是紫陌在北江趕上的第一個像模像樣的大節(jié)。
七七在現代不過的戀愛中男女為表達愛慕巧立的名目,隨著洋節(jié)日的沖擊已然沒了多少傳統(tǒng)的味道,而在遙遠的北江,乞巧則是不遜于年節(jié)的大節(jié)。
七七乞巧節(jié),依照北江習俗,女子需要到月老廟里上香拜神,已婚女子祈求夫妻和睦,順遂一生,未婚女子則祈禱天公作美,能覓得一如意郎君。
紫陌一大清早被喚起來,實在不明白七夕乞巧與她有什么關系,依照習俗夫死其妻守孝三年方可再嫁,如今方才剛過一年而已。
“夫死守孝是尋常女子所循之法,公主金枝玉葉自然不必?!迸逄m輕重得宜的為她梳理長發(fā),在她耳邊道:“公主乞巧上香,老天自會保佑公主重新尋一貼心駙馬?!?p> 佩蘭那廂費盡心思琢磨著該怎樣把公主打扮的更加光彩照人,紫陌那邊卻心想:老天爺,一會兒就算我燒香了您老人家也千萬不要放在心上,這北江未婚求偶的女子多得是,您就一門心思去罩著她們好了,至于我就不必管了。
雖然已經盡力趕早,到城東月老廟時,那里已是人山人海,佩蘭惋惜沒有搶得頭香,紫陌覺得這丫頭迷信的有趣,費了好些氣力兩人才上完香,險些被擁擠的人流將鞋子給踩掉了。
晚上府中發(fā)給丫鬟們乞巧節(jié)吃的蓮花糖餅,丫鬟們聚在花園月下就著一盆清水玩乞巧游戲,紫陌也跟著在一旁看了看,佩蘭唆使紫陌也撒下針試試,小丫鬟們也跟著起哄,她推脫不過便接了一把繡花針小心翼翼灑在水中,與眾人一起屏氣凝神看花影。
“公主的花影好漂亮?!?p> “形式也好,果然巧?!?p> 幾個小丫鬟在一旁議論紛紛,佩蘭也道紫陌的花影細絲奇巧,是繁花竟開的好兆頭,紫陌只當她是恭維,又看著她們玩了一會兒,才悄悄離開了花園。
紫陌原本是想在府中隨意溜一圈便會臥房,卻不成想在內苑門前碰到一人。
“楚公子?”紫陌走上前去,攔著楚塵桓的侍衛(wèi)自然而然讓到一邊。
“楚公子有通府玉牌,為何橫加阻攔?”紫陌偏首問阻攔的侍衛(wèi),覺得如此很是怠慢了楚塵桓。
那侍衛(wèi)原是替人來守衛(wèi)的,并不知還有這個規(guī)矩,聽著公主的質問一時有些懵了。
楚塵桓在一旁含笑替侍衛(wèi)開解,“他們是忠于職守,倒是我深夜前來叨擾不免失禮了?!?p> 紫陌忙道:“哪里的話,我正閑來無事,楚公子請?!?p> 將楚塵桓請到偏殿,殿中燭火通明,紫陌方才注意到一直跟在楚塵桓身后的侍從手里抱著一只烏漆的長盒。
“這是……”
楚塵桓微微一笑,從侍從手中接過長盒,小心打開給紫陌看,紫陌乍見舊物,心中驚喜不已:“恭喜楚兄,終于制成了。”
“今日方才制成,本想明日一早便登門與你看,卻沒忍住,便露夜而來了?!背m桓一手搖著折扇翩翩笑道,連日刻苦鉆研終得正果,他此時的笑容堪稱輕松,看得紫陌也會心一笑。
小心翼翼的將琵琶從盒中取出,佩蘭執(zhí)了一盞燈來供紫陌仔細的上下觀摩打量,琴身在燭光中微微泛光,無漆自光正是紫檀的一大特點,如此精品不知楚塵桓費了多少心里才制成。
“此時甚好,那日我答應楚兄此琴制成必先彈奏一曲,這一曲正是此時彈方能品其妙處,只是要勞煩楚兄與我去一地方聽。”
楚塵桓自是沒有意見,紫陌便叫秦軻來,與他耳語幾聲,又叫人去叫顧城來,一行人竟然三更半夜簡裝出府去了。
乞巧在北江算是大日子,今夜晉鄴城解了宵禁,城中燈火通明,街市上人聲鼎沸絡繹不絕,歡聲笑語不斷。
馬車來到南塢江畔,江上已有幾艘畫舫燭火高照于夜水之上緩緩而行,另有一艘畫舫停在江畔,船上掌舵之人正是周牧。
一行人上了畫舫,周牧重操舊業(yè),嫻熟地運槳起船,一直劃至江心方才改為順著江流方向緩緩而行。
紫陌將琵琶從盒中取出,抱于懷中轉軸正弦,隨手彈了兩三下試音,楚塵桓眼中有驚艷之色,顧城饒有興趣看紫陌甚是嫻熟的撥弄懷中的奇怪樂器。
調完音后,紫陌也不再釣人胃口,雙眸微閉十指靈動于琴弦之上,輕攏慢捻抹復挑,一曲委婉從指尖緩緩流瀉而出,時而舒緩低訴,時而急促激昂,曲調由緩至急又由急復緩,張弛有度,扣人心弦。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楚塵桓從未聽過這樣的曲子,比之古琴音色干凈清脆,短促明亮,尤其是輪劃琴弦時,那聲音竟如明珠墜地一般顆粒分明,讓人驚嘆。
紫陌漸入佳境,夜闌靜謐,水行船聲,漸漸只覺深處一江春水之上,江天一色,孤月皎皎,仿若天地間唯她一人懷抱琵琶獨奏,凡塵萬事于身后過,不沾一塵一擾,曲終收撥萬籟無聲,怔怔不知身處夢境還是現實。
“如何?!弊夏盎腥换厣窈螅{整了一下情緒,方才笑著打破平靜。
看楚塵桓的表情已然明了,連素來巍然不為所動的顧城也面有驚愕之色,兩人皆是無聲看著紫陌,紫陌心下疑惑,伸手摸了一下臉才恍然發(fā)覺竟然是情之所至落了淚。
“見笑了?!弊夏坝眯湔诿?,顧城取出一方手絹遞給她。
楚塵桓大嘆:“妙極,此情此景配此曲,讓人出乎意料?!?p> 顧城也問:“不知公主此曲名為何?”
紫陌將琵琶放下,道:“此曲名為‘春江花月夜’?!?p> 楚塵桓嘆道:“曲名也是極應景,不知是哪位高人大作?”
紫陌早知會有人這般問,便道:“我亦不知,只是從前在宮中藏書閣偶然拾到此譜便收了起來,想來應是有人抄錄了哪位異域樂師的譜子。”
三人品評了一番曲子,又由曲入境對月談笑,紫陌忽然聽見船行水聲,才注意有幾艘船與他們所在的畫舫擦肩而過緩緩遠去,卻是先于紫陌他們下水的幾艘船。
“他們都是停船聞曲的,”楚塵桓抬手為紫陌斟一杯酒,難得笑著恭維道:“公主技藝精深,聞聲輒止,我等嘆為觀止。”
紫陌覺得被楚塵桓恭維很不好意思,自己不過是仗著熟悉才賣弄,若是論起樂理精深,她比之在座二位是遠遠不及。
直到山寺夜半鳴鐘,四人才棄船上登岸。
“小心。”行走時船身不穩(wěn),顧城適時伸手扶了紫陌一把,紫陌身高原只到他胸口,這一扶就像被他攬入懷里一樣,淡淡的竹葉香氣迎面撲來,紫陌從轉世以來還是頭一次如此靠近成年男子的胸膛,臉不禁微微有些發(fā)熱。
楚塵桓早一步下船,此時正站在江邊眺望對岸青山夜景,一水中隔,江上月影反照,隨著清風水波層層漾開,波光粼粼。
微風拂面,江水映月,新曲初歇。
紫陌也如他一般立在岸邊,呼吸著夜晚帶著草香的濕潤空氣,覺得這樣的夜晚真是極好的。
“今日乞巧,城中女子都燒香祈福,不知公主許得什么愿?”顧城站在紫陌身側,聲如夜風柔和,絲絲吹過心上。
乞巧乞巧,祈求的不外乎是一段良緣。世間女子千姿百態(tài),不論是侯門王府走出還是草屋茅舍長成,所求的也不過是覓一良君,白頭偕老。
紫陌雖不想如佩蘭所期許那般求得一好夫君,卻也不能免俗,畢竟曾經觸摸過愛情的美好模樣,此情此景,面對同樣白衣翩然清雅秀致的身形,紫陌心中不免動容,朱唇輕啟脫口而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p> 顧城的容顏在月影中看不分明,紫陌恍惚間仿佛月下站著的是白川,仔細看看又成了唇邊帶著風輕云淡笑意的顧城,不由心底生出一股失望。
猶記當時她以玩笑的語氣說出這話時,自己都覺得有些矯情而不好意思,白川卻十分認真的聽著,俊秀的臉上是一貫溫文的笑意:“我很早之前便和你是一條心了?!?p> “什么時候?”
“我對你一見鐘情的時候?!?p> ……
白川,除了你,好像再也沒有人懂我了。
說好了要忘記,可又怎么忍心。
紫陌幽幽地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將目光重新投向江中的夜下美景。
因為終日跟著袁橫東奔西跑,修遠人清瘦了不少,比起原先整天悶在園子里足不出戶時行動舉止也靈敏了不少。重見舊人,紫陌卻著實被他嚇了一跳,修遠原本冷漠淡然的眼神里灼灼燒著兩把火,像是瘋了一般,面色陰郁的嘶吼,不顧一切的拼死掙扎,大有同歸于盡之意,倘若不是侍衛(wèi)攔著,紫陌相信他那一劍就會了解了永清郡主。
永清郡主面容扭曲,捂著血流不止的右臂退到侍衛(wèi)身后,嘶喊聲像是要將喉嚨撕破:“殺!給我殺了他!”
她帶來的護衛(wèi)聞言,拔劍凌然刺向修遠頸間,劍勢狠厲大有取其首級之意。電光火石之間忽而銀光一閃,已經刺到修遠的劍尖瞬時變了方向,只在修遠白皙的脖頸上劃出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
“本公主的人,誰敢動!”紫陌厲聲道,方才出手秦軻不動聲色的退到她身后,靜觀其變。
永清郡主見來人是南邑公主,滿臉怒容立刻化作了委屈驚懼,聲淚俱下向她告狀:“堂妹,這男寵膽大妄為,居然想要刺殺我!”
紫陌與她不過僅有一面之緣,比起永清郡主,她更相信修遠不是個沉不住氣的人,如此失控必有原由。
于是她轉向修遠,語氣盡量放平緩,“修遠,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