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趙高俱五刑
咸陽人總是抱怨，這里的秋天太短。
人們往往還沒來得及，欣賞那些帶著琥珀色，遍布街頭巷角的槐樹落葉，就朔風(fēng)乍起了。
公元前208年的秋分時節(jié)，就是這樣。
不過，作為秦王高元年的第一個秋分，咸陽城內(nèi)卻沒什么人抱怨。
倒是滿城上下，奔走相告，興高采烈。
“快去看，趙高今天受刑啦?！?p> “都去看啊，還要殺趙成和那個狗縣令，就在咸陽市口?！?p> “真真的‘俱五刑’，可以痛快地看看那個閹豎受死的樣子?！?p> “我最愛看，刀斧手把人剁成肉醬，今天不會又像上次一樣，看不成吧?！?p> “如果再碰上劫法場的，可不好說?！?p> “你沒看那成群的禁衛(wèi)軍，一早起來就戒嚴了嗎，誰敢這時候來送死?！?p> 當早晨的秋風(fēng)，帶著幾分料峭拂過時，咸陽的大街小巷里，滿是如此的奔走相告。
夏周以來，一直推崇：天有四時，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時，春夏應(yīng)該行賞，秋冬才可行刑。
此即后來所說的“秋后問斬”，而這里的“秋后”就是指秋分以后。
廷尉馮方，審結(jié)了趙高案，上報給秦王贏高批準后，行刑日即定在了這個秋分日。
一大早，衛(wèi)尉李巴就命屯衛(wèi)禁軍，將整個咸陽城的各處交通要道，派了軍兵把守，檢查來往行人。
凡是非咸陽居民，一律嚴加盤問。
郎中令蓋聶，也將城內(nèi)的黑冰臺暗線調(diào)動起來，對可能出現(xiàn)邪家門徒的場所，進行布防監(jiān)控。
各項安保措施，織成一張互相交錯的網(wǎng)，緊緊罩住了整個咸陽城，
做為秦王指定監(jiān)斬的咸陽令李介，更是天不亮就爬起來，從咸陽獄到刑場，忙碌了幾個來回，檢查各部位的準備情況。
直到巳時時分，李介才回到秦獄正廳，將犯由牌依次批落。
當他用朱紅的筆，在趙高犯由牌上，批了一個大大的叉，又寫上醒目的“俱五刑”三個李斯體的篆字后，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眼前的一切，似真似幻，似夢似醒。
曾幾何時，自己和父親李斯，就是背插這樣的犯由牌，被押臨刑場。
那時心中的委屈和憤懣，無處申說，頻死的感覺也是五內(nèi)俱焚，肝膽欲裂。
可誰曾想到，就在臨刑的最后一刻，救星出現(xiàn)。
秦王贏高不僅救下了他們李家的性命，而且其父子還被委以重任，這才有今天，得以報仇執(zhí)法。
這樣的反轉(zhuǎn)，任市井中那些不甘平庸的說書匠，如何想象，也杜撰不出如此精妙的故事。
好在現(xiàn)在的李介不想講故事，他心中除了復(fù)仇，還有責任和擔當。
秦王將處斬趙高這個任務(wù)交給他，不僅是出于對李家父子的信任，更是對其行政能力的考驗。
對于禍國殃民、十惡不赦，秦地軍民恨不得食肉寢皮的趙高一族，按照《秦律》處刑，不僅大快人心，而且還可以借此行刑，教育和警示那些企圖為非作歹的人。
所以，李介不敢怠慢，將行刑的各項工作認真布置，反復(fù)檢查，確保萬無一失。
就在李介將手里的最后一塊犯由牌朱批已畢，衛(wèi)尉李由，帶著一隊禁軍衛(wèi)士，來到秦獄門口。
李介接報，忙迎上前來，雙方見過禮后，李由看了一眼廳前的日晷道：
“縣令大人，午時已到，可以開始了?！?p> 隨著秦獄的大門打開，在禁衛(wèi)軍的押送下，一溜數(shù)十輛檻車，魚貫而出。
趙高為首，趙成、閻樂隨后的檻車隊伍，出了秦獄，緩緩行駛在石板鋪就的大街上。
頓時，人群一陣騷動。
“來了，來了。”
“快看，這就是那個閹豎趙高?！?p> “長得人模狗樣的，沒想到心如毒蝎?！?p> “呸，大秦差點毀在你這個閹豎手里?！?p> “呸，沒想到，還是趙國的奸細?！?p> “丟他，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p> “狗東西，殺了多少大秦的忠臣良將，呸！”
“死到臨頭了，還在那閉著眼，裝什么死狗，呸！”
“不許侮辱狗！”
街旁的市民們，一開始品頭論足，當有人開始吐口水后，幾乎所有人都使勁吸溜著嘴里的痰，紛紛吐向趙高三人。
隨著幾個乞丐，將好不容易討來的粥飯，扣在了趙高的頭上后，受其啟發(fā)，街兩旁的人們，將趙高、趙成、閻樂的腦袋，當成了垃圾桶，紛紛將附近店鋪里污穢的餐余，齊齊往上潑灑。
一時間，趙高三人的腦袋上，頂著青菜葉的，掛著米糊糊的，淌著湯汁的，就像后世餐館后廚里的化糞池一般。
衛(wèi)尉李巴和咸陽令李介，沒料到圍觀群眾如此激憤，兩人互相商量了一下，覺得民意不可違，大家對趙高的憎恨，也需要一個發(fā)泄的機會。
李巴吩咐負責警戒的禁衛(wèi)軍，盡量使民眾與檻車保持一定距離，并不得用利器和重物砍砸，以防意外。
畢竟今天的行刑者是劊子手，早早砸死了“道具”，也不好和數(shù)十萬圍觀的民眾交待。
就這樣，趙高等犯的檻車，在兩旁的“痰吐”和“餐余垃圾”雨中，挨過了幾條街道，終于到達了集市的中央路口。
十字路口處，已被禁衛(wèi)軍層層圍住，街道兩旁的房頂上，滿是翹首以待的黔首。
李巴與李介，在四名衛(wèi)士的護衛(wèi)下，策馬來到行刑臺前立定。
李巴雙手捧起一支寶劍。
“鹿盧劍！”
有人認得此劍，不覺驚呼道。
人群中一陣騷動。
“唰……”
隨著一道寒光，李巴將鹿盧劍抽出劍鞘，高聲道：
“衛(wèi)尉李巴，封秦王命，監(jiān)斬行刑。”
隨即，咸陽令李介大聲宣布道：
“逆賊趙高，謀刺君王，矯詔篡立，叛國通敵，殘殺皇親，濫殺大臣，依律判具五刑，夷三族，今日執(zhí)行?！?p> 話音剛落，四周爆發(fā)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待歡呼聲稍弱，李巴大聲命道：
“午時三刻已到，行——刑?！?p> 隨著這一聲令，早已等在檻車旁的兩名劊子手，立刻打開檻車，將渾身上下滿是餐余垃圾和痰液的趙高，拖下車來。
兩名劊子手，行刑多年，還沒經(jīng)手過，如此骯臟的行刑對象，不免手捂鼻口，嫌棄得無以復(fù)加。
旁邊早有兩名禁衛(wèi)軍衛(wèi)士，提過兩桶水來，從頭到腳，淋在趙高身上。
見行刑對象身上，略干凈了些，兩名劊子手這才將趙高，架上行刑臺。
為什么要架著？
沒辦法，趙高面如死灰，兩腿像面條，已經(jīng)無力支撐他的身體。
劊子手不由分說，將趙高在行刑柱上綁定，開始行刑。
整個行刑過程，用了將近一個時辰。
據(jù)后來編撰的《秦·書·刑法志》記載：
秦王高元年，佞臣趙高在咸陽市，被俱五刑，夷三族。
所謂五刑者，即對被刑者，先在臉上刺字，后割掉鼻子，再砍掉左右腳，接著用竹杖活活打死，把頭割下來懸掛在木桿上示眾，再將其尸骨搗爛，最后在市場上賣掉其肉，供犬食用。
待對趙高行刑完，又將趙成、閻樂及其三族，一律梟首示眾后，已是申時時分。
咸陽城上下，一派喜氣洋洋的氣氛。
這氣氛，不可避免地也傳到了章臺宮內(nèi)。
秦王贏高，對著被其邀來，踞坐階下，端著茶杯品茶的李斯說道：
“資政大人，對今天的行刑怎么看？”
李斯見問，忙起身深深施禮道：
“大王再生之德，斯萬世不忘！”
贏高示意李斯歸座道：
“寡人不是要你來感恩的，值此趙高伏法之日，請愛卿來，是想卿為寡人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