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落水

　　冬至那天，鳳耀早早起身。推窗一看，院子里白亮亮的一片，竟是下雪了。

　　鳳耀叫紫櫻給暖爐里放上一塊棗木的炭火，抱著就往后院外跑。

　　“公主，慢些?！弊蠙鸭比鹚牡母艹鰜?。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屋里四下翻著，想給鳳耀找出那件貂皮大氅。

　　“你別跟來，我去湖邊看看就回來?！兵P耀叫著一聲，腳步?jīng)]停，已經(jīng)一頭鉆進(jìn)了后院通往湖邊的那一片梅林。

　　梅花開的正盛，鳳耀在那一叢叢俏色嫣然的梅花中穿過，身上也沾了些冷香。隨著輕快的腳步移動(dòng)，那抹冷香飄搖遠(yuǎn)去，竟驚動(dòng)了湖邊的人。

　　“錚”修長(zhǎng)細(xì)白的指尖將面前的古琴一按，收住琴音，放眼向那片梅林掃了一眼。隨即迅速的起身、收琴，一手抱琴盒，一手提著衣袍下擺，轉(zhuǎn)身掩在了假山后面。

　　鳳耀站在湖邊向?qū)γ嫣魍?，可空廖的一片山石透著冷意，又被清早的薄霧一熏，冷寂、清肅的讓人牙根發(fā)顫。

　　側(cè)耳細(xì)聽，仿佛余音猶在；正巧北風(fēng)吹動(dòng)，山石后竟然飄起一片雪白的衣角。

　　鳳耀一咬牙就邁上了只結(jié)了薄冰的湖面。幾步?jīng)_到了湖心，卻聽到冰面“喀嚓”一聲脆響，腳下一空，通體就是一陣徹骨的涼意。

　　湖水不深，可鳳耀不會(huì)游水，才十二歲的身形又過于嬌小，身子落下湖面的冰層就先被嗆了一口冰水。隨即就感覺周圍那些被踩裂的冰塊分而又合，好像要將鳳耀整個(gè)埋在水里一般。

　　“救……命……”鳳耀喉嚨里擠出這兩個(gè)字，口中的冰水又灌滿了。那冰寒刺的口舌發(fā)麻，鳳耀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叫出聲了。

　　正慌亂的四肢亂擺，忽然感覺周圍水波一動(dòng)，一股力道托在她腰上，把她推出了水面。

　　猛的吸上一口氣，鳳耀還以為自己終于得救了，卻感覺腰間向上的力量又沒了，使鳳耀再次沉入水中。

　　這一次沉的遠(yuǎn)比剛才還猛，鳳耀覺著自己的腳尖恍惚都踩著了湖底的凍泥。冰寒的水更是刺的頭皮發(fā)木，腦仁仿佛被凍住一樣的疼。

　　那一刻，鳳耀只覺得萬念俱灰，心里想著：怕是真的要死了吧。

　　可求生的本能又使她一雙小手拼命亂抓，忽地感覺手臂圈住了什么，借力回頭，就見著一個(gè)白衣的少年正奮力的將她向上托著。

　　只是兩人身上的棉衣被水浸的分外沉重。那少年眼見也比鳳耀大不了幾歲，肩膀、手臂都還瘦弱，推舉的力量并不持久。這次托著鳳耀浮上水面換了口氣，兩人便一起又墜沉下去。

　　好在這樣在水中掙扎著起伏數(shù)次，總算是向岸邊靠近了，兩人才得以爬上了岸。

　　鳳耀只覺得通體都是冰錐刺骨般的奇寒，胸肺間卻又是悶脹的疼痛。奮力的咳嗽幾聲，直到口鼻都噴出水來，才算是順過了這一口氣。

　　那白衣少年也比鳳耀好不多少，一樣的嗆咳了半天，一張細(xì)白如瓷的臉頰此時(shí)竟然有些灰白，倒是那雙烏黑晶亮的瞳眸看向鳳耀，眼中滿是關(guān)切：“你沒事吧？”

　　你？鳳耀一愣。但隨即搖搖頭，想要說“沒事”，無奈一張嘴就是上下牙齒相擊，抖的一個(gè)字都說不出來。

　　“披上吧。”那少年起身緊走幾步，從山石后抱出一個(gè)絨毯裹著的長(zhǎng)條形的包袱，將那外面的絨毯解開給鳳耀披在身上。

　　鳳耀見那包裹里是只琴盒，有心想要問他這幾日彈琴的事，卻苦于牙齒打顫，一個(gè)字都擠不出來。只能一雙眼睛定定的瞧著那古色古香的琴盒。

　　見鳳耀那眼神，少年搖頭一笑：“這是里面是把古琴，不然當(dāng)拆了這木盒給你點(diǎn)火取暖?！?p>　　鳳耀見那少年一笑，竟仿佛是冬日暖陽灑下的一縷陽光，輕柔溫暖；也似融化了梅花上的一片雪，帶著一抹冷香的雪水滴在鳳耀那小小的心湖之上，泛起層層漣漪。

　　卻聽到身后紫櫻驚嚇的山呼海叫的一路跑過來：“公主，你……這是怎么了！”

　　“公主？”少年那烏亮的眼眸閃了閃又垂下去，一時(shí)間也看不到他的表情。隨即合身跪在地上，說了句：“小人唐突，驚擾了公主。小人告退?！闭f完，起身抱琴就走。

　　待紫櫻來到近前，把手里的貂皮大氅披在鳳耀身上的時(shí)候，那白衣少年已經(jīng)走出老遠(yuǎn)，只能看到他消瘦的背影頗為僵硬。

　　“撲哧”鳳耀被凍的小臉青紫，口唇發(fā)顫，但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公主，你笑什么！”紫櫻嚇了一跳，伸手半抱半扶的攙起鳳耀，還以為她是不是給冰水凍壞了腦子。

　　“你瞧他……那衣袍都……都凍的硬了，還能走……走的這么快。”鳳耀裹著大氅總算哆嗦著說出一句話來。伸出小手指著白衣少年離開的方向不住的笑。

　　“那好像是……”紫櫻也瞧過去，蹙眉說了一半，就趕緊拖著鳳耀往回跑：“公主快走，等會(huì)兒巡邏的侍衛(wèi)過來，你這樣子可都給看了去了?！?p>　　那一次落水，讓鳳耀發(fā)著高燒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冰寒入體、凍水嗆肺，又讓她好一陣子都咳的胸腔疼。等到痊愈已是第二年的春天。

　　眼見著梅花落盡，桃花又開，鳳耀趴在二樓窗臺(tái)上朝著西邊看了過去。隔壁那間宮院這幾天喜氣洋洋的，聽說是那里面的一位主子剛從貴人晉封了婕妤?？渗P耀想看的，卻是那院里的另一位主子。

　　“公主，用茶吧?！本G蘿手里托著一只釉里青的白瓷茶盞，里面是用梅花上的雪水泡的碧螺春，香氣氤氳的滿室春意。

　　鳳耀卻推在一旁叫著紫櫻：“讓你去打聽的事，問著了沒？”

　　紫櫻應(yīng)聲進(jìn)門，看了一眼她姐姐綠蘿，戳在門口不敢出聲。

　　綠蘿接過話茬：“公主，您別打聽了，時(shí)日到了就得出宮，這是宮里的規(guī)矩?！?p>　　“那就是以后見不著了?！兵P耀撅起小嘴又爬在窗臺(tái)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直瞧著隔壁的宮院。

　　“以前不是也只見著一次而已？”綠蘿將茶盞放在一邊，又拿了盛點(diǎn)心碟子過來，放在鳳耀的手邊低聲說道：“公主可別動(dòng)錯(cuò)了心思，那云棲閣里的兩位主子可是招惹不得的?！?p>　　“誰動(dòng)心思了！”鳳耀正要嗆綠蘿一句，卻瞄見那邊云棲閣的院子里，一個(gè)修長(zhǎng)的身形抱著一只琴盒走了出來。

　　只不過那人走到一株靠墻的桃樹下坐著，墻壁和幾樹的桃花正好掩住那人的身形。過了一會(huì)兒，一陣清揚(yáng)、幽婉的琴聲響起，那滿樹的桃花仿佛都醉了一般，紛落下一片燦爛的花雨。

　　“他出宮之前，那毯子總得想法子還他?！兵P耀咬著唇，手里捏著一塊點(diǎn)心都要揉爛了，也沒想出合適的法子，總不能隔著老遠(yuǎn)就張嘴招呼吧。

　　忽地，鳳耀覺著頭頂一片暗影，抬頭就見是幾個(gè)小宮女在放紙鳶驅(qū)穢、祈福。此時(shí)春風(fēng)輕柔，紙鳶飄搖，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紫櫻，你也去找個(gè)紙鳶給我?！贝阶蠙颜伊艘恢徊属岬暮堷S回來，鳳耀到書桌前提筆蘸墨，就要落字，綠蘿忙搶步過來，按在了那紙鳶上。

　　“公主，不可啊。”綠蘿搖頭：“這彩紙墨字一旦落上，若是落在旁人手里，那可就……”

　　鳳耀恍然大悟，看看那紙鳶，又看看窗外，拿過一只羊脂玉的胭脂盒來。用小指挑了一點(diǎn)桃紅色的胭脂，在那蝴蝶的觸角上按了兩點(diǎn)。

　　頓時(shí)，那原本就彩翎飄動(dòng)的蝴蝶更好些沾染了少女的靈氣，鐵絲纏繞的觸角微微一顫還帶著一抹胭脂香。

　　“放出去吧?？蓜e讓它飛的太高、太遠(yuǎn)了?！兵P耀說完，猶自趴在窗臺(tái)上。瞅著下面紫櫻和綠蘿去放紙鳶。

　　紙鳶隨風(fēng)輕慢飛起，眼見著越過了宮墻，又來了一陣東風(fēng)，正好吹著那紙鳶朝著西邊院子飛了過去。

　　可不知是那風(fēng)頭勁了，還是絲線太過單薄，那紙鳶才還沒飛的平穩(wěn)，就猛然打了一個(gè)旋兒。還沒等到紫櫻將紙鳶拉起來，就聽空中“嗡”的一聲輕響，連著紙鳶的絲線繃斷，那紙鳶一頭栽進(jìn)了云棲閣的院子里。

　　鳳耀眼見著那蝴蝶紙鳶跌落進(jìn)墻邊的一片桃花叢中，站在窗前楞了楞，隨即臉上顯出喜色。一轉(zhuǎn)身朝樓下跑去。

　　樓下，紫櫻和綠蘿仍看著手里的絲線發(fā)呆。鳳耀一擺小手：“跟本公主去找那落在云棲閣的紙鳶吧?！闭f完抬腿就走。

　　紫櫻和綠蘿雖然害怕，卻也只好疾步跟著。紫櫻還一直朝綠蘿使眼色，看她姐姐是不是能有法子勸公主回頭。

　　綠蘿卻默默搖頭，意思是告訴紫櫻：若是真能勸住公主，也不會(huì)有這過墻的紙鳶了。既然公主執(zhí)意想去說句話，那就去吧。畢竟公主還是小女孩心性，興許說過這一句話，等那人出宮了，這事也就淡忘了。

　　云棲閣的門外，紅綢、彩燈仍然掛著。這兩天來云棲閣道賀的宮人不少，所以見鳳耀過來，立刻有兩個(gè)利落的宮女相迎。

　　鳳耀一見那宮女的笑臉和門口一張記事的小桌，這才知道自己來的唐突了。別人都是帶著禮物來的，自己兩手空空，還是要找東西的，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