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自天佑之

　　幾乎每所大學都會有一片人造湖，或大或小，起的名字各異，但對于連接在湖面上的小橋，不論石質木制、拱橋平橋，不約而同都被賦予著鵲橋的含義。

　　張佑之走散了織女，睹物傷懷之余，對曾經(jīng)在此相會過的情人橋也喪失了好感，寧愿沿著湖邊多走一段路，也不想踏上行個方便。

　　每逢不去兼職的日子，他都會聽著歌在校園散步，從廣場走到圖書館，右行路過體育館便折返，來到操場轉兩圈再順著湖邊漫步。

　　今天也不例外，操場上亮著燈光，此時天色昏暗，正是跑道上熱鬧的時候，影影綽綽里藏著不少同學，散步的被跑步的超越，行至半圈又會被同樣的人超越。熱鬧是他們的，自己什么也沒有。

　　張佑之聽不真切聲音，有跑步的同學從身旁越過，血肉散發(fā)的熱量和喘氣聲卻能鉆進毛孔，好似從他處偷來了瞬間的蓬勃生機，這生機散去，讓他更覺察到自己身體的涼意。

　　“原來自己的短袖穿早了?！睆堄又@才意識到，白天的暖意在晚間散盡，自己該添件外套。

　　走完兩圈的流程，張佑之從操場出口離開。隔一條柏油路正對著夜色的湖塘，平鏡般的湖水藏在同樣昏暗的樹影后。

　　不同于其它道路旁單調的綠化樹，學校在湖邊小路旁的玉蘭中點綴著許多別樣樹種，開著蔟簇櫻粉色花團的夾竹桃、直直挺立的芭蕉、枝條昂揚花色明亮的山櫻...在樹下也有不少低矮的花植，點綴著稀疏的草坪。

　　小道邊亮眼的燈光射下來，卻光顧不到形形色色的花草，他們在昏暗夜色中依然盛開，附著在花瓣上的寒意只使他們憔悴半分，等明天的第一縷陽光灑下來，它們又會用最飽滿的色彩、最高傲的姿態(tài)俯視身處的世界。

　　靠近廊橋，鵝卵石路的長椅上有位女生抽泣著，微微聳動著肩膀，面對湖面垂眼。夜風吹過水面蕩起漣漪。

　　這條歸路隘口被她所把持，張佑之眨眨眼，懶得繞道而過，轉身返回操場再轉兩圈，盼望女生早早離去。

　　遙遠星球的熾盛光芒，仰頭看去大都隱匿不見，只剩幾顆微弱的散掛在月亮對側。

　　張佑之大腿感到疲累，在人工草坪找到處安靜的角落躺下，望著不知多少億年前的星光，星光紋絲不動，望著星光的人也一言不發(fā)。

　　吹過發(fā)梢的風，是透明的河流，風從去年的九月吹來，在此地不做停留，馬不停蹄趕往下一個九月。

　　聽著耳機里的歌單播放完一輪，他裸露出的皮膚感受到更進一寸的涼意，操場的人群已經(jīng)散去，只剩一兩位還在紅色跑道上悠閑。

　　掏出手機，原來已經(jīng)接近宿舍門禁時間。張佑之撐著胳膊站起來，懶散的身體得到了不錯的休憩。

　　不止操場，校園的道路上都少見人影。他走出操場視線就看向那條長椅，同樣的背影換了個角度，她還坐在那里如故。

　　張佑之沒了辦法，走近去問好。

　　“需要紙么？”

　　女生臉上沒了淚跡，抬頭的是一張慘然不樂的面龐。

　　“謝謝，不用，”

　　打過招呼，張佑之就不再客氣，隔著她坐在椅子旁。

　　“我走第一圈就看到你在哭，現(xiàn)在居然還沒走?！?p>　　“啊，是么？”女孩大概沒心思注意周圍，對于自己在這里坐了多久也沒有概念。

　　“如果要跳水的話，還是建議去小清河，學校池塘的水質不好?！?p>　　女孩立刻否定他這個猜測，“我才沒這么想?！?p>　　路燈灑下的光如白晝，照亮女孩半張臉龐，白皙的皮膚雙頰飽滿，顯得稚嫩可愛。

　　張佑之丟掉可樂瓶，講起一次凌晨在小清河的見聞。在曙光來臨前，天色還是昏暗，許多市民會沿著河岸抄著漁網(wǎng)掃蕩。

　　一位大叔說這時辰魚蝦最愛來水邊換氣，如果沿河邊一直走，還能見到不少干掉的魚尸體，這些有的魚是擱淺落難，大部分是趕早撈魚的丟在原地不要了。

　　那大叔背著手，講了當天兩件奇聞。一是四點鐘有人在河邊撈到一只王八，大叔拿手掌比劃，足有臉盆大小，十來斤重。這事大叔也是散步時聽說，或許本來沒那么夸張。

　　另一個則是三點多鐘，小清河旁的一家夜店營業(yè)結束，一位女人醉醺醺出門，因為感情問題傷心跳河，很快被人救了起來，救人的是路人還是警員不得而知。大叔不由得唏噓一陣年輕人的情感糾葛。

　　也正是前些天剛耳聞這件跳水事件，看到這位女同學坐在湖邊傷心好久，張佑之沒能忽視離開。

　　“我才不會因為感情跳河呢。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跳河的?！迸⒙牭接腥颂M小清河的事情不屑一顧，認為那人為了感情太不值當。

　　緩緩，她講起傷心的緣由。進入大學以來她屢屢曠掉思政課，認為講的都是些沒意義的白字，根本不需要花時間去聽課，于是每逢思政課她都跑去圖書館自己學習。

　　但事情總歸不會憑空消失。班長報告給輔導員，為此輔導員提醒她不要無故缺課，大學的任何課程都有它的存在意義。女孩的理由并不能在輔導員那里取得認同，被囑咐道‘不喜歡也需要去上’。

　　顯然自我獨斷的女孩并沒有放在心上，即使收斂了些偶爾去上課，聽著那些空泛的內容更讓她涌起抗拒心。

　　于是在今晚的系會，輔導員著重把她的曠課行為提出來批評。有趣的是，這時候女孩也不在座下，出于和思政課同樣的看法，她也曠掉了系會和班會。當她沐浴在圖書館柔靜燈光下時，手機傳來了室友的信息，轉述了開會的內容，她的名字在專業(yè)中被指明批評。

　　張佑之能夠明白她的心高氣傲，對于此事他難以評價誰對誰錯。而對于一顆高傲的心，這猝然的公開批評無疑狠狠刺痛她的自尊。

　　女孩再講起來仍然郁憤。得到室友消息后她傷心起來，抱著書本從圖書館來到湖邊長椅散心。

　　張佑之這才看到她大腿左側疊在一起的兩本專業(yè)書，上面壓著筆記本和文具袋。

　　“輔導員在會上講要扣我學分，我能理解他按規(guī)矩處理，可是不提前和我說就下達處罰，而且當著全專業(yè)的面批評我的名字，至少也應該照顧學生的隱私。”

　　“也沒有全專業(yè)啦，至少你不就不在嗎，肯定有人也沒去嘍?！睆堄又氩坏竭€能怎么寬慰。

　　“如果是你聽到有人被這么批評會怎么想？”女孩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名字被拉出來批判。

　　“其實大部分人都不會聽輔導員在開會講什么。而且聽到曠課扣學分，老實說我們會覺得很厲害?！睆堄又J真想象著，“會覺得這人挺厲害的?！?p>　　“是么？”女孩眼睛里疑惑，“可能你們男生不一樣吧?！?p>　　“而且輔導員大概率不會真扣你學分的，就算扣了也不是大事情。”

　　“你怎么知道？”女孩不明白他打哪處來的論斷。

　　“我比你大一屆，對于學分的門道當然比你了解。”張佑之的確知道這不是大事情，“在曠課方面我已經(jīng)把能扣的學分都扣光了，也只是2.5分而已。而且還很好補回來?！?p>　　只扣了2.5分是因為學校曠課扣分這一項的上限是2.5分，而非張佑之只曠了2.5分的課。

　　女孩一看手表，已經(jīng)稍微過了宿舍門禁時間，她是第一次錯過門禁，但今天還不想趕著回去。

　　“你不回宿舍嗎？”

　　“又不是在校外，不要緊。”張佑之早就猜到過了門禁時間，“在校外也沒事，在男生宿舍北邊其實可以翻墻進來的，大一時候我有個室友晚上兼職回來都是翻墻進學校，搞得我們還要給他留門?！?p>　　不過那個地方外面的私人醫(yī)院過年在裝修，現(xiàn)在不知道解封了沒有。

　　“現(xiàn)在宿管會在巡查，所以是最不能回去的時候，再等一陣就方便了?！睆堄又m然很少實踐這些，但其中的門道他都清楚。

　　“糟了。”女孩一驚一乍，“我們專業(yè)還要定位打卡，你能幫我去打卡查個寢嗎？”

　　“你怎么不去?！?p>　　“我腿坐麻了。”

　　張佑之不太情愿地接過她的手機趕去宿舍，女孩還在后面囑咐，“你快點！有時間限制的?！?p>　　這女同學，真是一點都不客氣。張佑之誹謗著，回去要是聽不到謝謝，他一定得教育她做人要有禮貌。

　　他拉開步子跑步前進，靠近女生宿舍外對著大樓拍了一張照片，定位顯示在范圍內。

　　“這么快？”女孩聽見腳步聲看到張佑之跑回來，接過自己的手機，“多謝啊?！?p>　　接著兩人換了話題聊天，一人講另一個聽，接著再換過來。其實也沒聊到什么，不同專業(yè)的體育選修、大一和大二的課程差異云云。

　　等到女孩的腿不再發(fā)麻，即使她穿著牛仔外套也感覺到了夜溫的變化。而且該回去洗漱睡覺了，為今天的心情影響明天的學習進度是不值得的。

　　兩人站起來朝宿舍慢慢走著，張佑之心里是開心的，雖然只是虛驚一場，自己卻也好像做了件好事。

　　女孩摸了摸鼻子有些發(fā)涼，心里祈禱自己不要感冒，“你有衛(wèi)生紙嗎？”

　　“沒有?！睆堄又詭敢庑α诵?。

　　在分叉的路口兩人說了拜拜。

　　學校人員并不多，但張佑之沒想過再見到這位個性突出的女同學，的確之后也沒再遇到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