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馳騁在玚州的鄉(xiāng)間小道上,車上坐著的,便是受封整個玚州的玚王,宣肅昭武真君陸曜。
半個時辰前,他從他在玚北的住所出發(fā),往玚南的宅子去。
說起他在玚北的府邸,早些年還有不少人議論。玚王陸源死后,由他的兒子陸曜承襲他的爵位,按天庭禮法,他應(yīng)降一級為郡王,當(dāng)年群仙輕視他年幼,任玉帝夸下???,說他打下玚州多少地,便封與他多少地,誰知陸曜竟收復(fù)了整個玚州,玉帝也以君無戲言為由力排眾議,使他坐上了王爵之位。
陸曜做了玚王之后,在北方建了座宅子,這本是再稀松平常不過的,卻引起三界之人議論紛紛,有的說是這位新任的玚王好大喜功野心過大想要超越父輩功績,以此彰其志,也有的說他只是窮奢極欲嫌原王府不夠華美,故揮霍財物。
每每聽到這些謠言陸曜都非常的無奈,自己之所以不想住原王府,一是這原是依著陸源的意思來建的,陸曜對王府的設(shè)計實在無滿意之處,二是他對那里著實有些心理陰影,比如前院里那棵大柳樹,陸曜當(dāng)年帶兵在一座城里斷糧守了三個月,最終敵軍見天軍遲遲不攻,懷疑其中有詐,故退兵。
然而守城歸來的陸曜卻得到陸源的一頓斥責(zé),只道突然斷糧是甚么大事,不過考驗考驗?zāi)愕囊懔αT了,雖說條件惡劣,但你若一鼓作氣,早就能將對面的城池收復(fù)了,這般無能,若非我與你娘本就是神仙,像你這般無用,到死也難做個散仙,一點小事都做不成,將來如何到官場上混……
陸曜氣不過,回了一句,這官又不是我想做的,您當(dāng)年逼我入天庭之時說的多容易,如今倒發(fā)現(xiàn)我不是做官的料了?結(jié)果自然是陸曜被揍了一頓罰跪在那棵大柳樹下,所以現(xiàn)在陸曜看那棵柳樹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陸曜建了如意新宅子,自然是常住在玚北,他的妹妹陸承蕭還是喜歡住在玚南的府邸,因而少與陸曜相見,常抱怨陸曜不關(guān)心她,鬧著陸曜要帶她玩。
陸曜今日來時,陸承蕭正抱著一只兔猻坐在柳樹下,眉如柳,眼如桃花,唇紅若玫瑰,膚白勝梨花,身穿牙白如意云紋上襦,下著碧色繡白牡丹交窬裙,外罩翡翠色對襟長衫,梳著驚鴻髻,斜插多寶簪。
“怎的,我都來看你了,還是一副不高興的模樣?!?p> “我在這兒呆的無聊,你又不讓我去與周圍的妖精山怪玩兒,只知一味督促我的功課?!?p> 陸曜答:“我不是讓小花陪你玩了嗎?”說著伸手要摸兔猻的腦袋,那兔猻把頭一仰,躲開了。
陸承蕭將懷中的兔猻丟給陸曜:“你還說呢,成日里呆著,我與小花一般無聊。”
陸曜一邊揉著懷里的兔猻,一邊問道:“周圍那些妖精山怪舉止粗鄙,我自然是不讓你與他們來往的,又不是也不讓你與女仙來往,若是無聊,怎不去找別家的小姐姐?”
聽了陸曜這話,陸承蕭越發(fā)不滿:“不想與她們玩,一個個規(guī)矩甚多,表面上與人一團和氣,背地里不曉得怎么生是非呢?!?p> “從哪學(xué)來的胡話?!标戧滋执亮艘幌玛懗惺挼哪X門。
承蕭眼睛咕嚕嚕一轉(zhuǎn),笑道:“才不是什么胡話,那就是事實,既然外人靠不住,你也老大不小了,何時成個親,找個嫂子陪我玩倒也不錯。”
“我不是早成親了嗎,你嫂子在九州外呢,你出不去,她進(jìn)不來,不能陪你玩。”知道陸承蕭近來對此事莫名上心,陸曜也早有應(yīng)對之語。
陸曜確實早已成婚了,就在幾百年前,那時天界與魔族打到最后,九州雖未全部收復(fù),魔族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為了保住最后一點戰(zhàn)利品,向天庭提出了議和。
天庭亦苦久戰(zhàn),便見好就收,不顧凡間百姓的阻攔,由修文院代表玉帝與魔族簽下了止戰(zhàn)協(xié)議。魔族為表誠意,還將一位郡主封為公主送來,說是愿與天家結(jié)為秦晉之好,不再動兵戈。
天庭數(shù)位重臣商量了一番,時陸源舊傷復(fù)發(fā),終日臥病在床,已是時日無多,故論功行賞,封他做了玚王,再降旨,把那位和親的公主賜婚與陸曜。這算盤打得極好,先是彰顯了天庭對有功之臣的厚待,二來陸源一死,陸曜便成了郡王,封出來的大部分土地又順理成章的回到天庭手里,郡王與郡主也算登對,三來與魔族和親這種事,玉帝的那些兒子孫子們不愿意,外孫也沒幾個敢,數(shù)來數(shù)去,還是給陸家最為妥當(dāng)。
大婚之日正是陸源彌留之時,此刻那個由凡人飛升、曾經(jīng)助天庭消滅魔族近半兵力的傳奇正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時日無多。本該是最后的團聚之時,陸曜卻以魔族意圖不軌為由,暗中調(diào)了天兵要走,陸源只得招陸曜至床前,想再與他講講道理:“阿曜,就此休戰(zhàn),我知道你不甘心,卻也是無奈之舉……”
“魔族駐扎在玚北的人沒有調(diào)走反而暗中集結(jié)向南方行進(jìn),這難道還不夠明顯嗎?和親本就是魔族借機反撲的陰謀,他們必將由離金關(guān)而入直擊霏雨關(guān),兩關(guān)一旦失守,這幾年的仗都算白打了,若能趁此時截住他們并追回去,收復(fù)整個玚州也不是不可能?!标戧谉o心聽他這些道理,直接打斷了陸源的話,陸曜被召來時已經(jīng)披甲佩刀,只待時候一到便帶兵出動,陸源此時找他,讓他有些擔(dān)心行動會被泄露出去。
陸源卻不以為意,艱難地?fù)u搖頭:“不,莫要逞強,你到底太年輕,有許多事應(yīng)付不來,往日我要教導(dǎo)你,你就不好好學(xué)……咳、咳咳……這婚事是天庭安排的,出了岔子,也是上面去擔(dān),怪不到你頭上,有什么指令你聽從便是,你擅自行動,如若是假的可如何是好?莫要想太多,你是我兒子,我不會害你的,待休戰(zhàn)后便回去做文官罷,多學(xué)些經(jīng)濟文章,學(xué)學(xué)如何與人打交道,不要你名垂千古,只要好好活著就行了……”
這邊陸源還在絮絮叨叨地叮囑,門口已有士兵來報,示意陸曜時辰已到,陸曜即起身離開。
魔族與天庭聯(lián)姻,送親隊伍的陣仗自然極大,一大隊人馬吹吹打打進(jìn)了境內(nèi),又進(jìn)了王府。一切的儀式都依禮法而行,只是禮畢之后,原本開席后把酒言歡的賓客,卻在飲酒后紛紛昏迷,府上的守衛(wèi)也隨著倒下。
而那送親的隊伍正為天庭的戒備不嚴(yán)而喜,拔出藏好的兵器化作身披甲胄的魔軍殺入府中,正準(zhǔn)備挾持了赴宴的天界權(quán)貴,再與援軍會合一路南下大開殺戒之時,卻見那些本已被迷暈的那些下人一個個爬起來,收了障眼法,竟是黑甲紅衣的天兵,雙方開始了混戰(zhàn),魔軍挾持的計劃失敗。
依禮制與公主一同走完盥禮、祭酒、結(jié)發(fā)、結(jié)纓等儀式的自然不是陸曜,不過是扮成他模樣的天兵。公主被人帶著走了一邊儀式后,莫名奇妙的被帶去和婢女們關(guān)在一處。本該前往支援的魔族親王卻在離金關(guān)處為陸曜所截,生擒后押了回去,史稱“夜襲離金關(guān)”。
天界與魔族的戰(zhàn)火重燃,陸曜也因此一戰(zhàn)成名,在此后帶領(lǐng)天兵驅(qū)逐魔族收復(fù)失地,最終助天庭將所有的魔族軍隊從九州趕走,可是陸源卻沒活到陸曜回來告訴他離金關(guān)的戰(zhàn)績。
后來魔王父女等戰(zhàn)俘們都在魔族戰(zhàn)敗后被送回了魔族,但陸曜到底是已婚還是未婚這個問題,天庭并沒有想起來要回答。
陸承蕭聽了這話更不高興了,指責(zé)陸曜道:“你還說呢,當(dāng)初我想看看魔族的公主長什么樣,你死活不讓,一群婦孺還看的這般謹(jǐn)慎?!?p> 兔猻被陸曜摟在懷中一下一下的摸著毛,擺出了一副超兇的表情瞪著陸曜?!按搜圆钜?,軍國大事,豈容有一點馬虎的?!薄昂??!背惺捦兄掳筒粣偟?。
此時陸曜抬眼,瞧見遠(yuǎn)方有一人身影走近,那人正是當(dāng)年假扮陸曜的天兵,名喚林聽,因辦事穩(wěn)重,被提拔在陸曜身邊做事。林聽林聽走近了對陸曜行了一禮,遞上來一個竹簡,陸曜看了,面色愈發(fā)凝重,問林聽:“查過了嗎?”
“稟報真君,經(jīng)查看,確有此事?!?p> 陸曜將手里的兔猻交還給陸承蕭,“城中有事或許需我去處理,還是讓小花陪你玩罷。”起身離開。
馬車駛至案發(fā)的方和縣,這案子還是從三個月前說起,三月前的方和縣險些爆發(fā)了一場瘟疫,一開始只是一個賊人潛入一個陳姓道士煉丹房中,想要竊取丹藥賣錢,誰知陳道士在煉那批丹藥時出了差錯,賊人盜丹之后偶染風(fēng)寒,遂服所盜之丹,竟渾身上下長滿紅點,沒過多久便皮膚潰爛而死。而且那起紅點的病會傳染,染上的人也死狀相同。
那賊人死前到了衙門上告陳道士煉假藥害人性命,陳道士查看了丹藥,也承認(rèn)自己是一時疏忽,愿彌補過錯,縣令感其心誠,遂免其刑,責(zé)令消除此禍。陳道士對病人細(xì)心診斷,煉制了丹藥贈與病人,隨后病情得到了控制,只是染病者面上的紅點卻消不去了,陳道士也散盡家財全力彌補病人的損失。
雖說陳道士極力消除他的過失所造成的傷害,做到最后卻也只能賠錢,此外還日日受著縣中人的冷眼,今日被人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上吊自盡了。
陸曜見縣中行人面上皆有紅點,遂吩咐其所帶的幾個人到縣周圍查看病情所控制的情況如何,囑咐行動低調(diào),自己則與林聽一同步行前往陳道士的住處。
陸曜見縣中人雖說面有紅點,顏色有深有淺,人卻舉止如常。此時林聽低聲與陸曜說了幾句,陸曜點點頭,林聽便施法憑空變出一個裝滿水的水盆從空中澆水澆到一個面有紅點的男人頭上,只見他面上的紅點遇了水后竟被沖了個干凈,原來是畫上去的。
路邊的人圍了過來看笑話,那被潑水的男人先是罵罵咧咧,經(jīng)人提醒方知自己面上的紅點給沖沒了,正要回家去點,卻被他人阻止:“那陳道士已經(jīng)死了,你點了也沒人給你錢!”男人一聽恍然大悟,大手一揮,笑到:“不點了!以后拿‘真面目’過日子!”
人群正要散開,陸曜卻對上人群邊一位老叟的目光,那老叟忽作大怒狀,大罵男人喪盡天良不知廉恥忘八端,讓身邊的男子抓住那個男人回衙門治罪,同時讓在場的人互相告知若有畫紅點者早日來衙門自首。
這大戲唱了半天,人群算是散去,老叟來到陸曜面前躬身一禮,自責(zé)到:“不知真君尊駕降臨,草民有失遠(yuǎn)迎,突發(fā)此案,是在下治理不力,望真君責(zé)罰?!蹦抢羡拍耸欠胶涂h的縣令,年幼時曾遙遙見過陸曜本尊一面。老叟一邊心中暗中盤算,究竟是何人將此事捅到宣肅真君面前,一邊悄悄抬眼,觀察陸曜的神情。
可陸曜不為所動,只是答一句:“你們凡間的官吏,自由凡間的官吏管,你所做之事雖有錯,但來責(zé)罰你的人非我,你還是先將自己應(yīng)做的事做好罷?!北闩c林聽離開,任老叟在身后追趕,眼看近在眼前,卻始終追不上。
二人行至陳道士的住處,門已被官府封了,施法穿墻而入,只見陳道士的家用家徒四壁來形容毫不為過,積滿灰房梁上還掛著一截斷開的布條。陸曜方推門入里屋,便見一道白色的身影跑過去,他飛身上前,一把抓住身影的手腕。